警局大楼外，抗议示威的规模一天比一天庞大。从最初个别情绪激动的市民，迅速发展到了数千人。他们之中，有在之前各种事件中对警方抱有憎恨态度的罪犯家属，有故意凑热闹的大众，有并无缘由只是想嘲弄警方的路人，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极端分子，有不少被某些邪教组织煽动而来的、眼神狂热的信徒。
什么人都有，什么人都会有，什么人都必然有。
但这里面有追寻真相的人吗？有忧心案件的人吗？
无人知晓。
他们举着各式各样的标语，高喊着五花八门的口号，将整个警局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警察无能！还我真相！”
“严惩黑幕！守护正义！”
“解散警察本部！飞山明白出来谢罪！”
“信奉神光！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这些充满了愤怒、质疑、乃至诅咒的声音，如同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那栋沉默的灰色建筑，也冲击着每一个身处其中的警察的内心。
网络世界更是在混乱中持续不断地崩塌。
与“难波府警察”有关的词条，以前所未有的热度，牢牢地占据了霓虹各大社交平台热搜榜的榜首。
下方，是数以万计的、充满了恶意与嘲弄的评论。
“笑死，都快十天了，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摸到，这办案效率，还不如我们社区的保安大爷。”
“我看他们根本就不想抓吧？说不定早就跟凶手达成什么秘密交易了。毕竟，死的都是些社会渣滓和黑心资本家，对他们来说，说不定还省事了呢。”
“强烈要求鸦天狗大人接管此案！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带来真正的正义！让那些只会领薪水不干活的废物警察都滚蛋吧！”
“楼上的别搞笑了，鸦天狗说不定早就被官方软禁起来了。这种不受控制的‘武器’，你以为那些政客会放心让他随便在外面晃悠吗？”
“呵呵，还有人相信鸦天狗吗？真是愚蠢啊。这种小丑一般的表演和官方刻意到令人发指的P图手段，如此拙劣都能骗到人，霓虹的傻子还真是有够多呢”
更有人制作了各种充满了嘲讽意味的表情包和短视频，在网络上疯狂传播。
这些二次创作的“作品”，远比任何一篇严肃的报道都更具传播力，也更具杀伤力。它们将警察这个群体彻底地、娱乐化地钉在了“无能”与“腐败”的耻辱柱上，让本就岌岌可危的警民关系，彻底降至了冰点。
哪怕这个案子被破了，难波府的警察们在人们的印象中，也永远只会是那些可笑丑陋的模样。
这就是流量，当真正面对庞大到无与伦比的“量”时，无论什么都会变样。
于是，在这种内外交困的巨大压力之下，专案组内部，那根紧绷的弦，开始出现了断裂的迹象。
“我…我不干了！”
会议室内，年轻的刑警小林，将手中的一叠卷宗狠狠地摔在桌上，他的眼睛通红，声音因为激动和委屈而剧烈颤抖。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要在这里拼死拼活，还要被外面那群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指着鼻子骂？！我的家人，我的朋友，现在都用一种看很恶心的东西的眼神看着我！我走在路上，甚至有小孩子朝我扔石子，骂我是‘税金小偷’！”
“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当警察？！就是为了受这种压力吗？！”
他那压抑了数日的委屈与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小林！冷静点！”老田上立刻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小林甩开他的手，指着窗外那群抗议的人群，近乎于崩溃地吼道。“你看看他们！你听听他们在喊什么！我们是在保护他们！可他们呢？他们把我们当成了什么？！敌人吗？！”
吼出心底的痛苦，他再也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与此同时，他的质问如同重锤般敲击在每一个刑警的心上。
是啊，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自己用生命去守护的民众，却将你视为无能的废物、腐败的爪牙时，那种从根基处被否定的无力感与幻灭感，足以摧毁任何坚定的信念。
“够了，志村林。”一首沉默的田村道二，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果你觉得委屈，现在就可以脱下这身制服，离开这里。没有人会拦你。”
“但是，只要你还穿着这身衣服一天，你就给我闭上嘴，拿起你的卷宗，继续去查案！”
“道二…”木方清斗担忧地看着他。
田村道二没有理会他，只是冷冷地盯着小林：“我们当警察，不是为了得到谁的感谢，也不是为了谁的赞美。我们只是在做我们该做的事，履行我们的职责。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你当初就不该进警校！”
这番近乎于无情的话语，让小林瞬间愣住了。他看着田村道二那双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能颓然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
会议室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但所有人都清楚，那道名为“猜忌”与“动摇”的裂痕，己经悄然出现。
田村道二默默地转过身，重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他知道，凶手正在看着这一切。
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幽灵，正像一个最高明的指挥家，指挥着这场由恐慌、愤怒与混乱构成的交响乐。
而他们，这些疲于奔命的警察，则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在他的指挥棒下，跳着一出滑稽而又悲哀的舞蹈。
“他到底…想做什么…”道二喃喃自语，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深海的巨浪，几乎要将他彻底吞没。
他第一次对抓住这个凶手产生了一丝动摇。
不是因为案件的棘手，也不是因为外界的压力。
而是因为，他隐隐感觉到，这个凶手所要挑战的，并非是他们这些警察，而是…这个早己千疮百孔的、虚伪的社会本身。
他用最极端、最残忍的方式，撕开了这个社会那层名为“文明”与“秩序”的华丽外衣，将下面那早己腐烂生蛆的、充满了冷漠、自私与偏见的血肉，赤裸裸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凶手与他，似乎都在用各自的方式，与这个病态的世界战斗着。
只是，他们选择的道路，截然相反。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在他的心中一闪而过，让他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他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危险的想法甩出脑海。
不，不对。
无论动机如何，无论这个社会有多么不堪。
杀人，就是绝对的恶。
守护生命，就是绝对的正义。
这是他作为警察，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底线。
“清斗，”他转过身，那双眼中再次燃起了属于猎犬的火焰。“准备召集所有人，我们重新梳理线索。既然他想看戏，那我们就陪他好好演下去。”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把他从幕后揪出来，让他站在聚光灯下，看看他自己那副丑陋的嘴脸。”
然而...就在田村道二重新点燃斗志，试图将己经濒临崩溃的专案组重新拧成一股绳，准备与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幽灵进行最后的、也许是毫无希望的决战之际，一个电话，如同一盆从天而降的、混杂着冰渣与鲜血的冷水，将他们所有人的热情与挣扎，都浇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