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宫远徵的悉心照料下,沈念之总算能勉强下床走动了。
只是她的身子似乎比从前更虚弱了几分,终日面色苍白如纸,连唇色都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
那日宫紫商提着补药前来探望,刚迈进门槛就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天爷啊!”她手中的锦盒“啪”地掉在地上,“念之妹妹,你这脸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赶忙弯腰去捡散落的人参。
沈念之倚在窗边的软榻上,闻言只是浅浅的一笑。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竟显出几分透明的脆弱感,仿佛一触即碎的干花。
宫远徵正巧端着汤药进来,见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之间:“紫商姐姐若是来送补品的,放下便是。”他语气淡淡的,“念之需要静养。”
宫紫商识趣地告退,临走时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宫远徵小心翼翼地扶着沈念之喝药,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总爱捉弄人的小毒娃,如今竟也学会了这般温柔。
“我这身子……终究是不中用。”沈念之低头抿了一口药,苦涩的滋味让她微微蹙眉。
宫远徵闻言立刻板起脸,手中的药匙“叮”地敲在碗沿:“这话我可听不得!”他故意抬高声调,“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宫门百年难遇的医药天才!”他骄傲的扬起下巴。
沈念之看着他这个样子轻笑了一声。
他又舀起一勺药,轻轻吹了吹:“当年我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如今自然也能……”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宫远徵想起——那年沈念之被送到徵宫时,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他父亲日夜钻研药方,却终究没能等到她痊愈的那天。
无锋的屠刀落下后,是年幼的宫远徵翻遍了父亲留下的医书,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后,终于配出了救命的方子。
“远徵?”沈念之看他发起呆了,于是轻声的唤他。
宫远徵猛地回神,将药碗往案几上一搁:“等着!”他风一般卷向药柜,瓶瓶罐罐碰得叮当作响,“我新研制的方子定比从前那个强十倍!”
沈念之望着他忙碌的背影,苍白的唇角微微扬起。
她知道,这个总是嘴硬的少年,其实比谁都害怕失去。
就像那年雨夜,他浑身湿透地闯进她房里,手里紧紧攥着他研制成功的药方,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待沈念之终于能踏出房门时,宫门内又起风波——被囚禁多时的上官浅竟被释放了。
“凭什么放她!”宫远徵气得将药碾杵砸得咚咚响,药粉溅了满桌,“她可是无锋的细作!”
沈念之轻轻按住他的手腕:“听说……她是孤山派的后人?”
宫远徵冷哼一声,眼中怒火未消:“是又如何?”
他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走动,“就因着当年老执刃不肯出兵相救,导致孤山派满门被屠……”话到此处突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渐渐苍白。
沈念之静静望着他。
她比谁都清楚,宫远徵此刻的愤怒里,藏着多少感同身受的痛苦——当年徵宫遭遇灭顶之灾时,何尝不是孤立无援?
“远徵……”她轻声唤他,将一盏新沏的茶推到他手边。
在沈念之的轻声呼唤中,宫远徵紧绷的肩膀终于慢慢松懈下来。
他盯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低声道:“我只是…”
沈念之望着宫远徵紧绷的侧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太明白他心底的怨怼——那场血洗宫门的惨祸,在每个幸存者心上都刻下了永不愈合的伤痕。
烛火摇曳间,她仿佛又看见当年火光冲天的景象。
老执刃将精锐兵力尽数调往羽宫,其余三宫几乎成了弃子。
商宫宫主被废去武功,成了缠绵病榻的废人;徵宫血流成河,只余一个懵懂的孩童;角宫也好不到哪去,仅存的宫尚角提着染血的长刀,在废墟里找到了母亲和弟弟的尸首。
“只有羽宫……”宫远徵突然出声,“连一片瓦都没碎。”
沈念之轻轻握住他的手。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在一个雨夜,十岁的宫远徵发着高烧,却死死拽着她的衣袖哭喊着:“为什么没人来救爹爹娘亲?为什么!”
宫远徵忽然冷笑一声:“如今倒好,宫子羽那家伙……”话到一半又硬生生止住,转而道,“罢了,喝茶。”
沈念之看着他僵硬的脸色,知道这话里藏着多少说不出口的痛。
第二日,沈念之便命人准备了上好的祛疤膏药,打算去探望上官浅。
宫远徵倚在门边,看着她忙前忙后地收拾药箱,忍不住冷哼道:“带这些好东西去做什么?她配么?”
“远徵!”沈念之皱着眉头轻斥。
她转身正色道:“地牢里的那些刑具有多厉害,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宫远徵服气的别过脸去,他当然知道地牢的手段,那些刑具留下的伤痕,就连他一个常年和毒打交道的人看了都会皱眉。
“她终究是个女子……”沈念之的声音软了下来,将最后一瓶药膏放入盒子里,“况且……”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有些痛楚,她们女子之间最是明白。
宫远徵突然夺过她手中的药箱:“我陪你去。”语气虽硬,动作却小心翼翼,“省得你又被谁骗了去。”
沈念之望着他别扭的背影,眼底泛起一丝暖意。
她知道,这个嘴硬的少年终究是心软的——就像当年她执意要救那只受伤的小鸟时,他一边骂她多事,一边又熬夜翻遍了医书。
沈念之缓步跟在宫远徵身后,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她大病初愈,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端,没一会就不得不停下,扶着廊柱微微喘息。
前方的宫远徵明明背对着她,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立即转身折返。
他故作不耐地站在她身旁:“走这么慢,等到了上官浅那儿,怕不是都该用晚膳了。”
沈念之望着他假装严肃的侧脸,笑意更深了些。
她可太熟悉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少年刻意偏着头不看她,但是确认她的呼吸平稳了,才装作漫不经心的开始继续走,但是却放慢了步伐和她平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