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的最后一页被沈翊用力盖上,钢笔放下时在白纸上晕染开一小片墨迹。
整容案终于结束了,一个星期的连轴转让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但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却是灯光下丁梨低头擦拭咖啡杯时睫毛投下的阴影。
“不应该打扰她的。”沈翊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着办公桌上那个曲奇饼干盒——空盒子被他当成了笔筒,里面插着几支素描铅笔。
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零九分。
沈翊怔了怔,这是这一段时间以来他少数能在十点前时间下班。
他慢吞吞地收拾桌面,把文件放进抽屉,动作刻意放得很慢,仿佛在等待某个未知的讯号。
自行车锁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沈翊却鬼使神差地推着车绕了远路——这条路会经过“月山居”的后巷。
餐厅正门己经熄了招牌灯,唯有后厨的小窗还亮着昏黄的光。
沈翊不自觉地放慢脚步,自行车轮碾过一颗小石子,在寂静的巷子里发出“咯吱”一声响。
就在这时,后门突然被推开,一束暖光沿着缝隙洒在水泥地上。
丁梨拎着黑色垃圾袋走出来,她看见沈翊的瞬间,手指猛地收紧,垃圾袋发出“沙沙”的声响。
“你还没下班呐?”沈翊先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沙哑。
丁梨把垃圾袋扔进桶里,拍了拍手上的面粉:“马上了,我扔一下垃圾。”她弯腰时,马尾辫从肩头滑落,露出后颈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你今天终于不用通宵了呀?”她笑着问道,眼睛在路灯下亮晶晶的。
这个“终于”让沈翊心头一颤。
“结案了。”沈翊向前走了两步,自行车链条发出轻微的晃动声,“不然我送你回去吧,都这么晚了。”
丁梨的目光落在他那辆自行车上,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沈警官,你这车…”她指了指光秃秃的后轮,“后座呢?”
沈翊这才猛地想起,他的这辆自行车是没有后座的。
“我…”沈翊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拧着车把上的橡胶套,“可以推着走…”
丁梨笑着摇摇头:“你等一下。”她转身回到餐厅,不一会儿推出一辆奶白色的电动自行车,车筐里还放着个粉色的保温杯。
“走呀。”丁梨跨上车,回头对沈翊说道,夜风吹起她的马尾辫,发丝在灯光下飞舞。
沈翊愣在原地。
这场景太过熟悉——大学时每次他熬夜画画结束后,丁梨都会骑着她的电动车来接他,车筐里永远装着热乎乎的食物。
“发什么呆?”丁梨按了下车铃,清脆的“叮铃”声在巷子里回荡,“我要走了哦!”
沈翊这才如梦初醒,他连忙骑上自己的自行车,跟在丁梨的电动车后面。
丁梨骑得不快,还会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
路灯的光影在她侧脸流动,沈翊能看到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轰隆!”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下来,瞬间就将两人淋得透湿。
“快!我家就在前面!”丁梨猛地加速,电动车在雨幕中穿行。
沈翊也在拼命追赶,雨水模糊了视线,但他始终盯着前方那个在雨中若隐若现的白色身影。
不到三分钟,电动车冲进丁梨家楼下的单元门。
沈翊紧随其后,两人狼狈地下车,雨水在脚下汇成小溪。
丁梨的白色T恤完全湿透,贴在身上几乎透明,沈翊慌忙移开视线。
“一起上来吧。”丁梨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掏出钥匙,“这雨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了。”
沈翊站在楼道里进退两难,雨水顺着他的裤腿滴落,在地上积成一小滩。
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但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上去,看看这七年你错过的所有细节。
电梯里,两人浑身滴着水,谁都没有说话。
沈翊盯着不断跳升的楼层数字,余光却忍不住瞟向身边的丁梨——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湿发贴在颈侧。
“到了。”丁梨推开房门,暖黄的灯光倾泻而出,沈翊站在门口不敢迈步,生怕自己身上的水弄脏了米色的地毯。
“愣着干嘛?”丁梨从鞋柜里拿出那双标签都没拆的拖鞋,“新的,没人穿过。”
沈翊换上拖鞋,注意到鞋柜底层整齐摆着几双男式皮鞋,全都一尘不染。
酸涩感突然涌上喉头——这些年,是不是己经有人取代了他的位置?
“浴室在那边。”丁梨指了指走廊尽头,“热水器一首开着。”她翻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衣塞给沈翊,“你的尺码,应该合身。”
沈翊接过睡衣,布料上传来淡淡的阳光味道。
他刚想问这是为谁准备的,丁梨己经转身进了厨房:“我去煮姜茶,你快去冲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浴室里水汽氤氲,沈翊站在花洒下,任由热水冲刷着冰冷的身体。
换上睡衣,沈翊惊讶地发现尺寸刚好,他走出浴室,发现丁梨也换好了居家服——一套粉色的棉质睡衣,但她的头发还滴着水。
“姜茶好了。”丁梨递给他一个马克杯,杯身上印着“世界第一画家”的字样——是沈翊大学时参加比赛得的纪念品。
沈翊捧着杯子,任由热气模糊了视线。
“你...还留着这个。”沈翊的声音有些发抖。
丁梨捧着杯子也坐在沙发上,外面的雨水拍打着窗户:“习惯了,就没扔。”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泛红的耳尖出卖了她。
沈翊在她身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显得生疏,又不至于太过亲密。
雨声填补了沉默的空白,姜茶的辛辣在舌尖蔓延。
“那个…”沈翊指了指鞋柜里的皮鞋。
“我爸的。”丁梨头也不抬,“他每个月来看我一次,非说要留几双鞋在这儿。”
沈翊莫名松了口气,随即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丁梨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嘴角微微上扬。
“雨太大了。”丁梨望向窗外如注的暴雨,“你今晚就睡客房吧,我收拾好了。”
沈翊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客房整洁简单,床单是深蓝色的,枕头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香包。
他坐在床边,还能听到厨房传来丁梨收拾杯子的声音,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
沈翊躺下来,枕头上传来淡淡的香气,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但心跳声却越来越大,几乎要冲破胸腔。
“沈翊?”丁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轻轻的,“你睡了吗?”
“没。”沈翊立刻坐起身。
门开了一条缝,丁梨递进来一个热水:“怕你晚上渴了。”她的眼睛在走廊灯光下亮晶晶的,“晚安。”
“晚安。”沈翊接过热水,指尖相触的瞬间,电流般的触感顺着脊椎窜上来。
门被关上了,但沈翊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关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