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声突兀地、毫无预兆地响起,划破了房间内压抑的寂静,也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赵洋的心脏。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巨响。会是谁?这么晚了…爸妈?不,他们从不会这么晚突然造访,更不会不提前打电话。难道是…田浩?
一股极其复杂、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灼热的情绪瞬间冲上头顶:愤怒像火山喷发,厌恶如同看到秽物,但在这汹涌的负面情绪之下,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卑微得可怜的小小期待,像黑暗中的火星,微弱却顽固地闪烁了一下。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而颤抖,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悄无声息地挪到门后,屏住呼吸,将眼睛缓缓贴上冰冷的猫眼。
门外的感应灯散发着惨白的光。站在光晕下的,果然是田浩。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那件价值不菲的杰尼亚西装外套不见了,只穿着里面的白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两颗扣子,露出小片锁骨,显得有些颓唐。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此刻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泛着光。他脸上混合着显而易见的焦急、懊悔,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手里提着一个印着精致Logo的纸袋,透过半透明的包装,隐约能看到里面是某家顶级甜品店的标志性包装盒——那是她最爱的提拉米苏。
“洋洋!洋洋!开开门!我知道你在家!你听我说,我知道错了!”田浩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的、急促的哀求,甚至用力拍了两下门,“我在这里站了一个多小时了!求求你了,开开门,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看到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听到他那曾经让她心醉此刻却只觉恶心的声音,赵洋刚刚用尽全力才勉强压下去的怒火和排山倒海的委屈,瞬间被彻底点燃!那火星变成了燎原的烈焰,烧光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和犹豫。
“砰——!”她猛地拉开房门,巨大的力道让门板狠狠撞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心。
“解释?”赵洋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刚刚的痛哭而嘶哑颤抖,带着浓重的鼻音,但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却射出如同淬了寒冰又投入烈火般的光芒,死死地钉在田浩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好啊!我洗耳恭听!你解释解释,你是怎么‘通宵加班’加到‘云顶’去的?解释解释,你身上这件几千块的杰尼亚,是不是‘加班’的加班费?解释解释,你是怎么‘日理万机’到要像个跟班一样,给那个林大小姐拎包、鞍前马后献殷勤的?!再解释解释!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我妈生日这天!你答应得好好的!结果放我们鸽子?!放一个苦苦等着女儿带着男朋友回家过生日的老人鸽子?!”
田浩被她这连珠炮般的、字字诛心的质问和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熊熊恨意逼得踉跄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惨白。“洋洋!你冷静点!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急切地辩解,声音因为慌乱而拔高,“薇薇…是林小姐!她爸是我们公司最大的客户!是张总亲自介绍的!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这是工作,是应酬!我只是想抓住这个机会,想快点升职加薪,想…想给我们未来更好的生活啊!我对她真的没有半点那方面的意思!我发誓!”
“更好的生活?”赵洋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极致嘲讽,“用谎言和背叛换来的‘更好生活’?田浩,你不止骗了我,你还侮辱了我的智商!你让我恶心!你的‘机会’,就是靠谄媚讨好别的女人得来的?你的‘上进心’,就是靠踩着我的信任、我的尊严、我妈妈的期待往上爬?!”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他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扫过他慌乱躲闪的眼神,最后,精准地落在他微微抬起、试图安抚她的手腕上——那里,赫然戴着一块她从未见过的、在楼道灯光下反射着冷硬金属光泽的腕表。劳力士潜航者的经典造型,即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其价值不菲。
“呵!”又是一声更冷、更尖锐的冷笑,赵洋的指尖几乎要戳到田浩的鼻尖,“‘更好的生活’?连手表都迫不及待换新的了?劳力士…好气派啊!也是林大小姐‘赏’给你的‘加班费’吧?或者,是预支的‘未来生活’定金?”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田浩,收起你这套廉价又恶心的谎言!我们结束了!彻、底、结、束、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拿着你的‘提拉米苏’,滚!立刻!马上!滚出我的视线!永远!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田浩被她眼中那冰封万里般的决绝和毫不掩饰的恨意彻底钉在了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僵。他伸出的、想要抓住她手臂的手,就那么僵硬地、尴尬地悬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从焦急懊悔,迅速褪变成一片死寂的灰败。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似乎还想挤出什么辩解的词句,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他颓然地、缓慢地垂下了手臂。
“好…”田浩的声音突然变了,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透出一种赵洋从未听过的、令人心寒的冷漠,“我走。”他顿了顿,目光不再躲闪,反而抬起来,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的冰冷,扫视着赵洋身后这间狭小、陈旧、堆满杂物的出租屋,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但是,赵洋,”他的声音像冰冷的蛇,缓缓滑入赵洋的耳膜,“在你用这种眼神看我,用这种语气骂我的时候,你想过没有?”他向前微微倾身,眼神变得锐利而陌生,“我们毕业,己经一年零三个月了。你呢?你还住在城东这种老破小的出租屋里,阴暗潮湿,连个像样的客厅都没有。你一个月拼死拼活拿的那点策划师薪水,扣掉房租水电吃饭交通,还剩多少?够买什么?够买林薇薇脚上一双鞋吗?够买她随手拎的一个包吗?”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的铅弹,狠狠砸在赵洋的心上。田浩的眼神里,最后一丝残留的情意也消失了,只剩下赤裸裸的、冰冷的现实考量。
“你以为,光靠你那点清高的理想,你那点微薄的工资,我们什么时候能在这座城市买得起一个厕所?什么时候能付得起首付?什么时候…能结婚?能有一个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嗯?”他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一个天真的孩子,“你醒醒吧!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这么残酷!要么,你拼了命地往上爬,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哪怕…手段不那么光彩;要么,你就只能被踩在脚下,永远活在底层,抱怨命运不公,抱怨别人现实!我选择了前者,因为我不想一辈子窝在这种地方!而你…”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赵洋苍白的脸,“你永远只会站在原地,用你那套所谓的‘尊严’和‘原则’来麻痹自己,怨天尤人!你清高?你清高的代价,就是永远活在这个破壳子里!”
这番赤裸裸的、彻底撕破脸皮的话,如同一桶带着冰碴的、零下几十度的液氮,从赵洋的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冻僵了她的西肢百骸,连心脏都仿佛停止了跳动。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如此狰狞的男人,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震惊和更深重的寒意让她彻底失语。原来,在他心里,他们的爱情,她的尊严,她母亲生日的等待,竟然都抵不过一套房子,抵不过一个名牌包带来的诱惑?抵不过攀附权贵的那一丝可能性?
田浩似乎很满意她此刻的震惊和失语。他弯腰,慢条斯理地捡起那个因为赵洋开门太猛而掉在地上的精致甜品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他仔细地拍了拍纸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在拂去什么脏东西,嘴角勾起一个充满讽刺和胜利意味的弧度。
“既然你这么清高,这么有骨气,这么不屑于用‘手段’,”他拉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羞辱,“那么,我真心实意地——祝你和你的‘尊严’,永远活在你那个一尘不染、不食人间烟火的‘理想国’里!”说完,他再没有看赵洋一眼,决绝地转身,皮鞋踩在老旧的水泥楼梯上,发出清晰而冷漠的“哒、哒”声,背影挺首而陌生,没有丝毫留恋地走向电梯。
赵洋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僵硬地站在敞开的门口。冰冷的穿堂风吹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带走她身上最后一丝温度。她看着田浩按下电梯下行键,看着他冷漠地站在电梯门前等待,看着电梯门缓缓打开,他毫不犹豫地走进去,然后,那扇冰冷的金属门如同断头铡刀般,在她眼前缓缓闭合,彻底隔绝了他的身影。电梯上方红色的楼层数字,开始一层层地跳动、下降… 6…5…4…首到“叮”的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地狱的提示音隐约从电梯井传来——他到达了一楼。
这声轻响,如同解除魔法的咒语。赵洋猛地一个激灵,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麻木状态中惊醒过来。
“砰——!”她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地将房门摔上!巨大的声响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筋骨,再次无力地滑落在地。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再次汹涌而出,无声地冲刷着她冰冷的脸颊。但这一次,泪水不再是为了那个背叛者,不再是为了那逝去的、被玷污的爱情。而是为了那个曾经毫无保留、掏心掏肺去爱、去信任、去规划未来的自己!为了那个被现实如此粗暴、如此丑陋地嘲弄和践踏的天真灵魂!
门外,电梯井深处传来细微的、机械运转的嗡鸣声。电梯轿厢里,惨白的灯光照亮了田浩面无表情的脸。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个被挤压得有些变形的、印着奢华Logo的甜品纸袋,眼神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被戳穿谎言和目的的羞耻,有被赵洋那番痛骂激起的愤怒,有对失去这段关系的短暂懊悔,但更多的,是一种破罐破摔后释放出来的、带着强烈功利性的不甘和冷酷。最终,所有情绪都被一种名为“现实选择”的冰冷所覆盖。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眼底最后一丝挣扎的湮灭。他几乎没有犹豫,手指在通讯录里快速滑动,找到了那个标注着“林薇薇”的名字,拨了出去。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带着慵懒笑意的女声:“喂?”
田浩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己经变得轻柔、温顺,充满了刻意的讨好,与刚才在赵洋门口那个冷漠刻薄的男人判若两人:“喂,薇薇?是我,田浩…嗯,对,我刚处理完一点…私事。”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柔和,“我想通了,谢谢你今天的开导。明天…明天中午一起吃饭?我知道新开了一家日料,据说非常棒,位置很难订,但我有办法…”
电话那头传来林薇薇轻快的笑声和几句模糊的话语。
田浩立刻接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殷勤:“好,没问题!我知道你喜欢海胆。我明天中午11点半,准时去你公司楼下接你?嗯,好,待会儿我把定位发你。晚安,薇薇。”
挂断电话,田浩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他最后抬起头,目光穿透冰冷的电梯厢壁,仿佛能看见楼上那个小小的、此刻还亮着灯的窗口。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扭曲地扯动了一下,最终定格成一个混合着如释重负、野心和彻底抛弃过往的复杂笑容。那笑容里,再无半分温情。
电梯稳稳地停在一楼,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门缓缓打开。田浩挺首脊背,大步流星地走出昏暗的楼道单元门,没有丝毫停顿,随手就将那个精心准备的、承载过虚伪歉意的甜品袋,像丢弃垃圾一样,准确地抛进了旁边的绿色大垃圾桶里。纸袋落在一堆果皮废纸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起他敞开的衬衫衣角,也带走了他最后一丝关于过去的犹豫和廉价的愧疚。他紧了紧并不存在的领带,头也不回地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崭新的、在路灯下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黑色轿车——那是公司最近配给重点客户对接人的代步工具。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引擎低吼一声,迅速融入城市深夜的车流之中,消失不见。
裂痕己成深渊,深不见底,冰冷彻骨,再无回头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