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有准备好。信任的壁垒被最亲密的人用最残忍的方式摧毁后,重建需要的不仅仅是时间,更需要莫大的勇气去重新面对可能的伤害。林哲轩再好,再吸引人,此刻对她而言,也只是一个让她感觉舒适、欣赏她的“外人”。她害怕再次打开心扉,害怕投入一丝一毫的期待,更害怕重蹈覆辙。那种撕心裂肺、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的痛,一次,就足够耗尽她所有的力气。
最终,她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夜风,仿佛要把那些翻涌的冰冷回忆压下去。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她带着歉意回复:
【非常感谢林先生的邀请!北欧当代艺术一首是我非常感兴趣的领域,您说的那家画廊听起来就很有吸引力!不过实在抱歉,这周末‘星火’项目收尾的工作量巨大,数据核对、报告撰写、媒体总结……恐怕得连轴转地加班赶工了。[叹气] 只能忍痛割爱。下次有机会,一定再向您请教学习!】
信息发送出去,看着那个代表“己发送”的小小标志,赵洋心里像卸下了一块石头,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更深沉的空落落感,仿佛拒绝了某种温暖的可能。她将手机放回手包,目光再次落在那幅《专注的星光》上。画中的女孩眼神坚定,眉头微蹙却带着一股韧劲,仿佛没有什么能阻挡她完成目标。而现实中的她,却还在那场情殇的余震里,小心翼翼地在心门外筑着更高更厚的墙砖。她伸出指尖,极其轻柔地抚过画框光滑的边缘,仿佛在触碰那个画中被光芒笼罩的自己,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晚风吹散:
“对不起,林先生。现在的我……只想专注做那颗‘星光’。” 至少在工作中,在那些可以被掌控、被量化、被完成的KPI里,她是安全的,她是强大的,她不会受伤。
宴会厅另一端的阴影里,顾辰正鬼鬼祟祟地操作着手机。他刚刚“无意中”瞥见工作人员给赵洋送东西,又“无意中”捕捉到赵洋看手机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神情(他自动解读为少女怀春的娇羞与纠结)。
“老陆!老陆!重大进展!”顾辰用手肘猛戳旁边正在默默计算晚宴人均酒水消耗量的陆铭,兴奋得差点把手机怼到陆铭眼镜片上,“看见没?林大画家出手了!神秘礼物!绝对定情信物级别的!赵策划那小表情,啧啧,有戏!绝对有戏!蒋冰山危矣!”
陆铭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手机,镜片后的目光扫了一眼露台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平板屏幕上实时更新的“社交情感动态模型”,手指飞快操作:“目标B(赵洋)接收外部物品(来源:林哲轩)。面部微表情分析:初始接收阶段,愉悦度峰值85%(符合收到意外积极刺激反应),持续时长约12秒;随后进入信息处理阶段,愉悦度震荡下行,伴有轻微焦虑特征(皱眉频率增加,嘴角下垂角度0.5度);回复信息后,愉悦度跌至均值以下,伴随明显回避性肢体语言(转身背对人群,目光低垂)。综合评估:正向刺激接收成功,但后续处理存在显著情感防御机制。对主体(蒋)潜在威胁系数,维持中等级不变。建议:持续监控。”
“啥?防御机制?还不变?”顾辰一脸恨铁不成钢,“老陆你行不行啊!你那破数据模型该升级了!这叫欲拒还迎!懂不懂?女孩子害羞都这样!你看她摸画框那温柔劲儿!不行,我得给蒋冰山再加把火!”顾辰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他飞快地调出手机相册,选中一张他偷拍的、角度极其刁钻暧昧的照片——照片上,赵洋低头看画,侧脸线条柔和,嘴角似乎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其实是光影错觉),而画作的一角和林哲轩的签名清晰可见。
他手指翻飞,配上的文字:【蒋总!报告最新战况!敌方(林)己发动“艺术品攻势”(疑似定情画作)!我方(赵)疑似防线动摇,于露台角落独自沉醉欣赏!重复,防线动摇!请求紧急支援!——您忠实的战场观察员·顾】 点击,发送给顶楼办公室的某个联系人。
SU总裁办公室。
死寂。只有钢笔划过厚重纸张的“沙沙”声,规律、冰冷,如同某种无情的计时器。
蒋天一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背对着窗外吞噬了最后一丝余晖的沉沉夜幕。他的侧脸在台灯冷白的光线下,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面前摊开的文件,是关于东南亚一个新并购案的最终风险评估报告,每一个字都关乎巨额资金的流向。
“叮。”
私人手机在桌角发出一声极轻微的提示音,屏幕随之亮起。
蒋天一的笔尖没有丝毫停顿,流畅地签下最后一个凌厉的“蒋”字。处理完当前这一页,他才放下那支价值不菲的黑色万宝龙钢笔,指腹习惯性地了一下笔身冰凉的金属笔夹。
拿起手机。
解锁。
顾辰那张角度刁钻、充满“艺术加工”的照片瞬间冲击了视野。
照片中心,赵洋站在露台朦胧的光影里,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柔光下显得异常柔和,甚至……带着一丝他从未在她工作状态中见过的、近乎温顺的专注?她指尖触碰着画框,姿态小心翼翼。照片的焦点巧妙地落在画作右下角林哲轩飘逸的签名上。照片上方,顾辰那行荧光绿加粗的“战场播报”文字,如同跳动的挑衅信号。
【防线动摇!独自沉醉欣赏!】
蒋天一的瞳孔,在看清画面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如同极地冰盖被万吨巨轮撞击,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罅隙。周遭恒温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凝固成一块沉重的水晶。
他捏着手机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出冷硬的白。屏幕上,赵洋那副对着林哲轩“定情信物”流露出的、他从未得见的柔和神情,像一根烧红的钢针,带着灼人的温度,狠狠刺入他的视网膜。
时间仿佛静止。
“咔哒。”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异常清晰的碎裂声,从他紧握手机的指缝间传出。
手机屏幕,那坚硬的康宁大猩猩玻璃上,一道细长、蜿蜒如蛛网的裂痕,赫然出现,从左上角一首蔓延到右下角,正好将画面中央赵洋低头看画的侧影,割裂开来。屏幕的光在裂痕处扭曲、闪烁,映着他骤然变得幽深冰冷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