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沙龙的喧嚣和蒋天一的低气压暂时被抛在身后。集团年度重点公益项目——“星火·艺燃希望”慈善艺术展正式启动,旨在为偏远地区儿童艺术教育筹集善款。赵洋因其出色的活动策划能力(以及在巴黎项目中展现出的韧性),被临时抽调为项目负责人之一。
开幕酒会定在市美术馆新翼的穹顶大厅。赵洋穿着简洁的米白色丝质衬衫和黑色阔腿裤,发髻微挽,几缕碎发垂落颈侧,干练中透着一丝温婉。
“音响组,主通道背景音压一压,循环到第三乐章了,太激昂,换舒缓的那段!”她的声音透过小巧的黑色耳麦传出,清晰而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调度感。
“花艺师,入口主花墙左侧的蝴蝶兰再固定一下,视觉重心有点偏!”
“媒体签到区,名牌顺序再核对一遍,确认无误后交给李助理!”
指令一条条发出,精准地落入各个节点。她微蹙着眉,目光如雷达般扫过大厅的每一个角落,确认着灯光、展线、导视、人员站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穹顶投下的光柱里微微发亮,透着一股绷紧的专注。
“赵小姐,抱歉打扰”,林哲轩的声音带着画布般的质感,温煦平和,“这幅《光的孩子》的定位光源,角度似乎有点偏差?右下角的光影过渡显得有点生硬了,能麻烦您来看看吗?”一个温和清朗的男声在她身侧响起,他修长的手指指向那幅画。
赵洋闻声转头,眼前的男人身量很高,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亚麻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随意地解开一粒扣子,露出一截干净的脖颈。他的面容清俊,鼻梁高挺,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像蕴藏着星光的夜空。此刻,他正微微侧身,指着墙上一幅色彩明快、描绘着孩子们在阳光下追逐光斑的油画。
“哦,好的,林先生。”赵洋认出他是这次展览力推的新锐艺术家之一,林哲轩。她快步走过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射灯的角度略微偏斜,导致画作右下角的光影有些失衡。“是偏了五度左右。”她立刻通过对讲机指挥灯光师调整,“灯光控制台,我是赵洋。定位《光的孩子》的3号射灯,左轴微调五度,对,非常轻微地左移……好!稳住!现在位置完美!保持住!”灯光精准地笼罩画作,孩子们脸上追逐光明的雀跃感瞬间被烘托得淋漓尽致。
“精准。”林哲轩看着调整好的灯光,由衷赞叹,目光落在赵洋专注的侧脸上,带着欣赏,“赵小姐不仅审美在线,执行力也让人惊叹。SU集团真是人才济济。”
赵洋被他首白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头,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林先生过奖了,只是分内工作。您的这幅《光的孩子》才是真正的主角,捕捉童真的瞬间太动人了。”她抬起头,目光真诚地迎上林哲轩的视线,“孩子们追逐光的样子,纯粹又充满力量,让人看了心里暖暖的。”
林哲轩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仿佛找到了知音:“你也感受到了那种纯粹的力量?”他推了推眼镜,笑容温煦,“这正是我想表达的。艺术有时候不需要太多复杂的诠释,能首抵人心最柔软的地方,唤起共鸣,就是它最大的价值。就像策划一场活动,最终极的目标,不就是让参与者沉浸其中,感受到那份独特的氛围和心意吗?”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赵洋的专业领域。
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赵洋的职业理念。她眼睛一亮,忘了之前的拘谨:“林先生说得太对了!策划的核心就是‘人’和‘体验’。再华丽的布置,再前沿的技术,如果不能让参与者产生情感联结,都是失败的。就像您这幅画,技法固然重要,但真正打动人心的,是那份质朴的情感和生命力。”她侃侃而谈,脸上因为找到共同话题而焕发出光彩。
林哲轩专注地听着,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温和的笑意和毫不掩饰的欣赏。眼前的女孩,工作起来雷厉风行,谈论起专业理念时又充满热情和洞见,没有商场上常见的圆滑世故,反而有种难得的真实和清澈。这种特质,在他所熟悉的艺术圈和名利场中,显得弥足珍贵。
“看来我们在‘感受’和‘连接’这件事上,很有共同语言。”林哲轩微笑着伸出手说,“终于有机会再次合作了,非常荣幸。”
赵洋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带着艺术家的气质。她大方地伸手轻轻一握:“赵洋,我现在是SU集团活动策划师,一个试图用活动创造体验和连接的‘杂工’。”
两人相视一笑。酒会柔和的灯光下,背景是流动的人群和艺术品的斑斓色彩,一种轻松而愉悦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不远处的自助餐台旁,顾辰端着一杯香槟,桃花眼微微眯起,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陆铭:“嘿,看见没?有情况!温文尔雅艺术家 vs 我们冷面冰山帝王!啧啧,这对手戏,精彩了!”
陆铭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分析着手中的平板:“目标(林)与目标(赵)互动频率上升,肢体语言开放,笑容自然。初步评估:正向社交信号。对主体(蒋)潜在威胁系数:中等。需持续观察。”
顾辰翻了个白眼:“陆铭你个数据狂!这叫火花!懂不懂?艺术的火花!人性的火花!蒋天一那个冰疙瘩,现在还在顶楼办公室对着财务报表‘火花西溅’呢!等他反应过来,黄花菜都凉了!不行,我得想想办法……”他摸着下巴,眼神开始闪烁起搞事的光芒。
SU总裁办公室。
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楼下的喧嚣与浮华。空气里只有中央空调送风的低鸣,以及钢笔尖划过厚重纸张时发出的、规律而冷硬的“沙沙”声。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黄昏的盛景。玻璃幕墙将天际熔金般的落日余晖切割成冰冷的几何块面,投射在光可鉴人的深色地板上。蒋天一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对着那片辉煌的落日。他面前摊开的不是画册,而是厚厚一叠亟待审阅签批的集团财务报表和项目进度追踪表。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鼻梁高挺,唇线紧抿,如同刀削斧凿的雕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他刚结束一个跨洋视频会议,眉宇间还残留着高强度工作后的冷峻痕迹。手中的万宝龙钢笔在纸张上利落地划下一个又一个签名,动作精准,毫无迟滞,如同他掌控整个集团的节奏。
突然,放在桌角的私人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起来,幽蓝的光在略显昏暗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刺眼。
蒋天一的笔尖微微一顿,没有立刻抬头。他习惯性地处理完当前文件上的最后一个签名,才放下钢笔,伸手拿起手机。
屏幕解锁。
一张抓拍的照片瞬间占据了视野。
拍摄角度明显是偷拍,带着点仓促和晃动感。但画面中心的人物却异常清晰——
穹顶大厅柔和的灯光下,赵洋微微仰着脸,正对着身旁的男人展露笑颜。她眼中盛着光,脸颊上似乎还带着未散的红晕,那笑容轻松、明媚,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生动?她旁边站着的男人,身量很高,穿着浅灰色亚麻西装,侧脸清俊,戴着无框眼镜,正低头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温和专注,唇边噙着浅淡却真实的笑意。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都因这笑容而变得不同。
背景是流动的光影和模糊的人群,更凸显出画面中心的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轻松融洽的气场。照片上方,一行的荧光绿文字嚣张地跳动着:
【蒋总!顶楼风光独好?不如来看看穹顶下的‘光的孩子’和……追光的人?啧啧啧,此情此景,艺术啊!——您忠诚的现场播报员·顾】
蒋天一的瞳孔,在看清照片和文字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一颗无形的石子,激起一圈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办公室里恒温的空气似乎骤然凝滞了一瞬。
他捏着手机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因长期握笔和签署文件而带着薄茧。此刻,那指关节在屏幕幽光的映照下,微微绷紧,透出一种冷硬的力度。
屏幕上,赵洋那对着旁人展露的、生动得过分的笑容,像一枚细小的针,无声地刺入视野。
几秒钟的绝对静止。
然后,“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断裂声,从他手中传出。
那支价值不菲、陪伴他签署过无数重要文件的黑色万宝龙钢笔,坚硬的树脂笔杆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细长而狰狞的裂痕。深蓝色的墨水如同凝固的血液,从裂缝中缓缓渗出,顺着他冷白的手指蜿蜒流下,滴落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办公桌面上。
嗒。
嗒。
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清晰得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