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扬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屏住呼吸。
“对，对！”迭戈似乎想起来了，眼睛发亮，“是有一个！一个华人！大概…二十年前？或者更早？记不清了。他很沉默，几乎不说话。但他的手…天啊，他的手像有魔力！特别会照顾葡萄藤，尤其是那些老藤。他好像对土地、对葡萄…有种特别的感应。庄主很器重他，但他好像只待了几年，后来突然就走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有人说他去了更南边，有人说他回国了，时间太久了，很多人都忘了。”
一个沉默的、擅长照顾葡萄藤的华人！时间也对得上！吴扬的心脏狂跳起来，手心里全是汗。这可能是他踏上智利土地后，得到的最具体的一条线索！“迭戈，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吗？或者有什么特征吗？”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迭戈努力回忆着，摇摇头：“名字真记不住了。太久了。特征嘛…很瘦，个子不高，总是低着头。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关键点，“他脖子上好像总戴着个什么东西，黑色的？用绳子穿着，贴身戴着。那时候我还小，只觉得那东西怪怪的…”
黑色的…贴身戴着…！
吴扬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隔着衣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墨玉的形状和那恒定的温热感！
“是不是一块黑色的石头？像玉一样？”吴扬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迭戈惊讶地看着吴扬捂胸口的动作，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脸，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和更深的思索：“石头？玉？…嗯…可能是吧，黑乎乎的，看不太清。不过…”
他盯着吴扬的脸，眉头越皱越紧，眼神变得有些奇怪，“小伙子，你…你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迭戈的目光在吴扬的脸上逡巡，似乎在努力将眼前这张年轻却带着沧桑的东方面孔，与几十年前记忆中那个沉默瘦削的华人身影重叠。
“特别是…你的眼睛。”迭戈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还有…这里的轮廓。”他指了指自己的下巴和颧骨的位置，“真的…有点像他。尤其是低着头的时候那种感觉…”
空气仿佛凝固了。酒馆里嘈杂的背景音似乎瞬间远去。吴扬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像他？那个沉默的、戴着黑色石头（墨玉？）的、擅长照顾葡萄藤的华人，像他？！
这不仅仅是线索！这几乎是一个指向性的证据！证明那个华人很可能就是他的父亲！证明陈曦的话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他的父亲确实在智利，在空加瓜谷，与葡萄酒密切相关！而且他也拥有一块类似的墨玉？！
巨大的冲击让吴扬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死死捂住胸口，那块墨玉此刻仿佛变得无比滚烫，像一颗燃烧的心脏紧贴着他的皮肤。指引？血脉的呼应？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脚下的大地都在旋转。
“迭戈…先生，”吴扬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您…您还记得那个酒庄具体的位置吗？或者他后来可能去了哪里？任何信息，任何细节，都对我非常重要！求您了！” 他几乎是在恳求。
迭戈看着吴扬激动的神情，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脸上的轻松调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什么。
“那个酒庄就是‘圣塔丽塔’（Santa Rita），谷里很有名，你肯定去过。”迭戈缓缓说道，“但那个人他离开后就像人间蒸发。没人知道确切去向。不过…”他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谨慎起来，“我后来听一个当时也在酒庄工作的老家伙，喝醉后提过一嘴，他说那个华人走得很匆忙，好像…惹上了什么麻烦。不是酒庄的麻烦，是…更不好的东西。”迭戈做了个模糊的手势，眼神里带着一丝忌讳，“他当时说‘那些找麻烦的人，像影子一样追着他’…具体是什么，老家伙不肯说，没多久他也死了。”
麻烦？影子一样的人？
吴扬的心猛地一沉。陈曦口中“卑劣无耻”的父亲形象，似乎蒙上了一层更复杂的阴影。惹上麻烦？被追杀？这与他之前想象的抛妻弃子的混蛋形象似乎有所不同。
“还有别的吗？关于那些‘影子’？”吴扬追问，感觉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一层新的迷雾笼罩。
迭戈摇摇头：“没了。那老家伙嘴很严，就说了那么一次。而且…”他看了看西周，声音压得更低，“小伙子，我不知道你在找什么，也不知道你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但听我一句劝，过去的事情，尤其是牵扯到一些不太好的旧事，挖得太深，未必是好事。智利表面阳光灿烂，底下也有暗流。”他意有所指地拍了拍吴扬的肩膀，眼神里带着善意的警告。
这时，又有客人招呼迭戈。老酒保站起身，恢复了之前那种爽朗的笑容：“你的酒快喝完了，再来一杯？算我请你的！”
吴扬看着迭戈走向吧台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杯中仅剩的深红色酒液，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线索出现了！指向了他的父亲，甚至可能指向了另一块墨玉！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但紧随而来的，是更深的谜团：父亲为何突然离开？惹上了什么麻烦？那些“像影子一样”的人是谁？是仇家？还是某种更神秘、更危险的力量？
迭戈的警告也言犹在耳。这片阳光下的葡萄酒天堂，似乎也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暗影。
他端起酒杯，将最后一口品丽珠饮尽。那清雅的草本余味中，此刻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和沉重。
笔记本摊开在桌上，烛光摇曳。吴扬拿起笔，手指因为激动和复杂的心绪而微微颤抖。他在“佩佩老爹品丽珠”的品酒笔记下方，用力地写下一行字：
“圣塔丽塔酒庄。约二十年前。华人。照顾老藤。沉默。戴黑色石头（墨玉？）。惹麻烦。影子追击。迭戈说：‘像他’。”
写完后，他重重地在这行字下面划了两道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