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被强行拖回到二十多年前的洪泽湖畔。鸡鸣撕破粘稠的晨雾，吴氏像一架上紧了发条的老座钟，挣扎着从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支起身。
月光吝啬地从破败的窗棂挤入，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凌乱的光斑，照着两个女儿在褪色的花被下蜷缩的身影。吴氏高耸的孕肚沉甸甸地压着她。她绕过女儿们，挪向冰冷的厢房。
煤油灯被点亮，昏黄的光晕在凝结油垢的玻璃罩后浮动，映出她清瘦、疲惫却异常坚毅的侧脸。在大女儿的协助下，做好一家子的早饭 。听到队长那尖锐的像魔音的哨声响起后，便匆匆地和两个女儿扛起锄头加入到上工的人流中。
队里坡地上的红薯地里，吴氏腹部的阵痛越来越密，粗糙的槐树皮硌着她汗湿的掌心，她对着树下的会计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高会计------今天------出工------”话音未落，更剧烈的阵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在二女儿的帮助下，跌跌撞撞地回到家。拿出早己准备好的破旧的脚盆、零碎的布头棉花。烧红的剪刀在煤油灯焰上跳跃着危险的光芒。
当一声嘹亮的啼哭刺破了窗外的乌云。吴氏瘫倒在汗湿的椅子上。看着那团皱巴巴，带着血污的小生命，前几次生产后丈夫摔碗的刺耳脆响和随之而来的冰冷阴霾瞬间涌上心头。
“又是个妹妹。”二女儿长荣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吴氏疲惫地闭上眼，复又睁开，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悲恸的笑。她指导二女儿打来热水把妹妹清洗干净，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婴儿温热的脸颊，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怜爱冲垮了所有阴郁。
竹枝随风扫过窗棂，她温柔地望着婴孩：“屋后的那片竹林------长得旺，不挑地儿------就叫小竹吧。”
响午的日头毒辣，晒得田埂发白。大女儿长欣提前干完活回家，做了一碗鸡蛋红糖水端给妈妈，仅此而己了。
几个小脑袋正围着襁褓里的婴儿叽叽喳喳。吴氏小口喝着水，看着女儿们围拢的景象，心底涌起一股苦涩的暖流。
门外，三婶尖利刻薄的调笑乘着热浪飘进来；“哎呦喂，高大家这是要凑齐七仙女下凡哪！”这话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瞬间抽在吴氏心上，又随着燥热的风，迅速刮遍了整个生产队。
傍晚，平板车碾过村口的碎石路的声响格外刺耳。拄着木棍的高韧挪进门，阴鸷的目光第一眼锁定了床上那个新添的襁褓。“生几天了？”他的声音低沉，脸色比暮色还要晦暗。
“大前天”吴氏话音未落丈夫己低吼出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倒霉星，晦气！，老子那天工伤，准是这丫头片子妨的！”躲在门后的小六奶声奶气地鹦鹉学舌：“老霉星！老霉星！”引得几个小姐姐捂嘴窃笑。高韧不再看孩子，转而盯着后窗那片在晚风中婆娑摇曳的竹影，眼神空洞，
昏黄的油灯下，竹影在土墙上无声地舞蹈，带着一种沉默而坚韧的生命力，悄然覆盖了这个不被期待的女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