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语中的潜台词已经极其露骨,近乎在直接质疑水月包庇的动机了。
“苍松师兄,我水月行事,向来只问心中公正二字,我不过是就事论事。”
“若硬要说我与其他师兄有何不同,或许是我更瞧不得某些人身上那副丑恶的嘴脸。”
“只因为自家门内连续参加了两次七脉会武的大弟子技不如人,被别脉弟子堂堂正正击败,落了自家威风,便嫉恨填膺,心魔暗生。”
“见不得他人别脉人才辈出,唯恐威胁到自己那点可怜的地位。”
“于是乎,抓住一点捕风捉影,甚至根本拿不出实证的东西,便要无限放大,做那株连构陷,置人于死地的勾当。”
“此等作为,赶尽杀绝,毫无人性,才是对我青云门规最大的亵渎。”
“苍松师兄,你说是也不是啊?!”
水月大师话音刚落。
殿内几位首座心头俱是一凛,看向苍松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复杂的深意。
“水月……”
就在苍松道人猛地一拍椅子站起,打算开口回怼的时候。
道玄真人当即打断道:“够了。”
“同门之内,言语如此锋锐,成何体统。”道玄的目光带着责备,扫过水月,最终落在苍松身上:“坐下。”
“是,掌门师兄!”
见状,苍松也只能重重地几乎带着砸的力道,坐回了自己的高椅之上,袍袖下紧握的拳头青筋毕露。
反观水月大师,在一番酣畅淋漓的斥责之后,仿佛心中那股郁气已然吐出。
那张清丽的脸上神色稍缓,竟恢复了几分端庄平静,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
她甚至还从容地整了整自己的月白道袍,才仪态万方地重新坐好。
这份定力与转变,也让众人心中暗自佩服。
道玄真人心中无奈轻叹,面上不动声色,目光转向其余几位尚未表态的首座:“诸位,你们是何意思?”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
风回峰首座曾叔常轻咳一声,率先开口,语调沉稳而务实:“掌门师兄,我以为水月师妹所言有理有据。”
“此少年根脚来历清楚,由苏茹师妹抱养至今,未曾出山一步,实难与魔教扯上关联。”
“至于剑法来源,虽其自悟之言闻所未闻,然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既有这般匪夷所思的天赋现世,未尝不是我青云气运所钟之福。”
“若将其拒之门外,反落得个扼杀天才之名。”
“需知非常之人,当有非常之遇。”
道玄真人闻言,抚着颌下长须微微颔首。
接着,朝阳峰首座商正梁的目光有些游移。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田不易那张紧绷却隐含期待的脸。
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苍松道人如罩寒霜的阴沉侧脸。
最后眼角余光极快地扫过上方道玄真人那似乎云淡风轻,却又蕴含无穷力量的目光。
短暂的权衡后。
他清了清嗓子,仿佛做出了决断:“咳……曾师兄言之有理。”
“这少年毕竟年幼,身世清白,更兼天赋绝世。”
“若无实据便疑其入魔,确乎过于草率。”
“我以为,水月师妹之见,更为妥当。”
听到这话。
田不易那紧绷的肩膀终于无法自制地松了下来。
那圆胖的脸上虽然依旧压抑着怒气,眼底却明显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
“哼。”苍松道人毫不掩饰地发出一声充满讥嘲和愤怒的冷哼。
道玄真人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再次点了点头,声音平稳而坚定地道:“好,大家都已尽诉己见,众意已彰,本座亦有了决断。”
说罢。
他神色一正,目光凛然,不再犹豫,直接对着依然跪在冰冷玉石地面的李流云,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决断道:“小云,起来吧。”
“此事已明,其中或有误会但你清白天资,青云朗朗乾坤,断不会容不下一个自家英才。”
“掌门师兄——!”苍松道人却听得脸色骤变,失声惊呼道。
“此事绝非寻常,魔教妖人凶险恶毒,手段层出,我等切不可掉以轻心。”
“所谓宁杀错,绝不放过。”
“此时若一念之仁,纵容此子归去,待其羽翼,引动魔窟,祸乱青云根基,那时再追悔,便已迟矣。”
“万万三思啊。”
最后那句“宁杀错,不放过”,如同撕裂锦绣的钝刀,骤然割裂了大殿中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缓和气氛。
道玄真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透着一丝从未对同门显露过的寒霜。
“苍松师弟,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这声断喝,威严之盛,远超以往任何一次。
殿内烛火仿佛都为之一暗,无形的压力如同泰山倾覆,轰然压在苍松道人身上。
苍松道人只觉浑身剧震。
“若真如你所言,宁杀错不放过,那我等正派人士,又与那魔教贼子,有何区别?”
“苍松师弟,你仍需多研习道义啊。”
道玄真人说道。
苍松道人见状,也微低着头道:“师兄教训的是。”
“诸位若无异议,此事便这般揭过吧,李流云留下,诸位便可回去了。”
“是,掌门师兄。”商正梁、天云道人各自向道玄揖礼,又对田不易投去一个隐含提醒的眼色,方才默默退出大殿。
水月大师广袖微拂,冰冷如水的目光在苍松道人的背影上短暂停留,旋即化作一丝不易察觉的讽意,悄然而去。
曾叔常走近田不易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不易,放宽心。”
田不易紧绷的胖脸上肌肉抽动,鼻中重重“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末了还不忘看了李流云一眼。
与此同时。
苍松道人也拂袖转身,厚重的殿门光线在他阴沉侧脸上切割出明暗交织的刻痕。
他脚步踏在光滑如镜的玉砖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每一步都带着隐忍未发的戾气,直至那道铁灰色的身影完全融入殿门外深沉的夜色。
殿内,万籁俱寂,唯有烛火毕剥的微响。
道玄真人缓缓步下九级玉阶,墨绿道袍垂落无声。
他没有立即说话,只是踱了几步,目光深深看着站在一旁的李流云,“伤势如何了,可还撑得住吗?”
李流云微一躬身,肩头玄牝剑匣稳如山岳:“劳掌门师伯挂心,弟子无碍。”
“呵呵,那便随我来吧。”
……
……
通天峰。
祖师祠堂。
夜风吹过廊外古松,带来沙沙细响,仿佛低语。
殿前的月下小径狭窄而幽静,石阶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圆润,边缘生着绒绒青苔。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祠堂古老的木构建筑轮廓映照得格外清晰。
檐角的瑞兽石雕在清辉下拉出长长的、静默守望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