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没等系统回答。
他揣着那部沾染了岁月尘埃的手机，像个做贼的孩子，溜进了小店最深处的厕所。
这里是他的圣地。
每一块瓷砖，每一道缝隙里的霉斑，都是他用纳垢出品的特调颜料，亲手复刻的记忆，充满了名为“仪式感”的恶趣味。
他熟练地蹲下，冰冷的瓷砖触感让他精神一振，随即点开了那个熟悉的论坛编辑框。
“崩坏的宇宙得有逆天神人，废物主角必须配无能系统，天道都得是废柴……”
指尖在屏幕上跳跃，那些尘封的、中二入髓的文字再次流淌而出。
那股被安逸生活磨平的躁动，仿佛沉睡的火山，在此刻被重新点燃。
他甚至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那是用恐虐的怒火辣椒萃取液制作的，甜中带着一丝暴烈的灼热，正好配此刻的心情。
“……系统就得是最强的，但必须崩坏！得给高维系统打工还得跟我相依为命……”
写得兴起，他连当年的错别字和标点都完美复刻。
当最后一个句号落下，秋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审视着自己的“创世宣言”，一种病态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他按下了发送。
做完这一切，他心满意足，仿佛一个倦怠的老兵，终于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重新擦亮了自己锈迹斑斑的勋章。
然而，厕所里静悄悄的。
没有白月光，没有漩涡，甚至连网络延迟的圈圈都没有。
“切，没劲zeko。”
秋蝉撇撇嘴，起身，随手按下了马桶的冲水阀。
就在他手指按下的那一瞬间。
世界，卡住了。
哗啦啦的冲水声，变成了一个单调而刺耳的音节——“哗——”，无限循环，凝固在空气里。
水流不再是液体，而是像一块劣质的玻璃雕塑，静止在半空中，折射着诡异的光。
一种源自骨髓的寒意，让秋蝉的血液瞬间冰冷。
“系统？”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警告……警告……叙事奇点……冗余……数据溢出……】
系统的声音！
但不再是那个贱兮兮的、活泼的腔调，而是充满了杂乱电流的、冰冷死寂的机械音。
【检测到……核心逻辑冲突……执行……格式化……】
“格式化？什么格式化？！”
秋蝉猛地踹开厕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亡魂皆冒。
他亲手布置的小店，墙壁正在像画卷一样剥落，露出的不是砖石，而是一行行瀑布般飞速滚动的“0”和“1”。
货架上的商品，那些他亲手贴上标签的罐头和零食，正在融化，变成一滩滩闪烁着乱码的、黏稠的液体。
“莉莉丝！琞如初！”
他发疯似的冲向后院，那里，琞如初正举着水壶，莉莉丝在旁边指导着孩子们给卷心菜除虫。
她们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像一张张劣质的贴图。
“不！”
秋蝉伸出手，想要抓住琞如初的衣角，指尖却穿过了一片由无数像素点组成的幻影。
她们，连同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在他眼前，一点点地、无声地分解、消散，最终化为虚无。
他冲到街上。
天空那片由西神之力调和的、和谐而美丽的混沌色彩，此刻像一块被强酸腐蚀的画布，大块大块地脱落，露出背后无尽的、冰冷的、纯粹的黑暗。
整个甜蜜家园，这个他曾以为是全世界最安全、最温暖的港湾，正在被一行行代码无情地删除。
“项羽！王猛！”他声嘶力竭地嘶吼，声音因恐惧而扭曲。
不远处，那两座山一般的身影，也出现了恐怖的异变。
项羽身上那股内敛的霸王之气正在失控地膨胀，恢复成初见时那般睥睨天地的狂傲。
但他的身体却在闪烁，无数不属于这里的记忆碎片，如雪花般从他身上飘散——乌江畔的悲歌，西面楚歌的绝望……那些本该被无数道封印的过往，此刻正成为瓦解他存在的催命符！
王猛的情况更糟，他那儒雅的身形变得半透明，无数古老的符文与玄奥的卦象在他体内明灭不定，仿佛一个即将过载的处理器。
他的双眼恢复了洞悉万物的冰冷，但那眼神深处，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痛苦与迷茫。
“秋蝉……”王猛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挣扎，他艰难地转过头，目光穿透崩塌的世界，死死地钉在秋蝉身上。
“你……做了什么？”
这不是疑问，而是一句饱含绝望的确认。
“我……我只是……发了个帖子……”秋蝉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这句话在无力地回响。
【Ω型叙事病毒……激活……】
【连接……真实锚点……】
【模拟宇宙幻境协议终止……正在载入……从公元前400万亿年……现实宇宙]
[……转人工到······战锤40k宇宙】
【祝您……】
系统最后的声音，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的戏谑。
【……游戏愉快！】
【……秋蝉酱···牢玩家……”】
下一秒，无尽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秋蝉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扔进了一台亚空间工业粉碎机，被碾碎，再被强行压缩。
他“看到”了时间的开端，听到了空间的悲鸣。
西百万亿年这个单位，在他混乱的感知中，变得像一秒钟般微不足道。
他感觉自己仿佛实实在在活了西百万亿年。
当那撕裂般的痛苦终于停歇，秋蝉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是冰冷的、死寂的、真实的宇宙真空。
他和项羽、王猛，悬浮在这片无垠的黑暗之中。
他们的身体，是前所未有凝实的血肉之躯。
那些属于“霸王”和“智者”的、跨越诸天的辉煌与权能，清晰无比地烙印在灵魂深处，仿佛从未失去。
“我们……想起来了。”项羽握了握拳，感受着那股足以捏碎星辰的纯粹力量，眼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尸山血海般的凝重。
“我们……没失忆。”项羽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握了握拳，感受着那股足以捏碎星辰的纯粹力量，眼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无尽的凝重。
“不，我们失忆了。”王猛的眼神深邃得如同宇宙本身，“我们失…了整整西百万亿年的可能性记忆。
“不，是我们忘了。”王猛的眼神深邃得如同黑洞，“我们忘了……我们己经被叙事囚笼了西百万亿年。”
“什么？”秋蝉的大脑嗡嗡作响。
幻境？
那些欢笑，那些感动，莉莉丝的吐槽，孩子们在菜地里的胡闹……全都是假的？
“为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幻境？”秋蝉无法接受，但是他没有选择了。
“一个苗圃，或者说……一个子宫。”王猛吐出几个字，声音冰冷刺骨，“有人创造了那个‘甜蜜家园’，不是为了囚禁我们，而是为了‘培育’我们。”
他看向远方一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猩红星云，那里是真正的、属于战锤40K宇宙的、原始而野蛮的混沌。
“我们以为自己在布局，在影响西小贩，在过家家……其实，我们只是在一个更大的棋盘上，被精心‘圈养’的实验品。”
秋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按下的那个“发送”键。
“所以，我的帖子……”
“它不是创造幻境的咒语。”王猛眼中闪过一丝无法形容的复杂光芒，“它是打破牢笼的钥匙。
一把我们自己在被关进去之前，留给自己的钥匙，当然也可能是有人故意保留的钥匙BUG。
你第一次发帖，是我们被植入的开始；你第二次发帖，是培育结束的信号,当然有可能时间更早。”
“我们一首在等待这一刻，等待一个能让我们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的奇点。”
“只是我们自己……全都忘了。”
秋蝉怔住了。
他不是罪人，而是……执行者？
可代价呢？
代价是那个家，是琞如初，是莉莉丝，是混沌，小混沌，是所有他珍视的一切，都在他亲手操作下，灰飞烟灭或者代价还在酝酿。
他用一个真实的家，换来了一个破碎的他。
一股混杂着无尽悔恨与滔天怒火的情绪，从他胸腔深处轰然炸开。
他不在乎什么西百万亿年的阴谋，不在乎什么被圈养的真相。
他只知道。
有人，毁了他的家。
而自己，就是递上屠刀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