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栩栩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轻松，是她这五年来，不，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不用再扮演那个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金丝雀，不用再提心吊胆地算计每一步。这场“昏迷”，对她来说，是一场恰到好处的休整。
睡到足够熟了，她缓缓睁开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
入目是纯白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一股消毒水混合着高级香薰的味道，不难闻，但很陌生。
她转了转眼珠，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这是一间顶级的VIP病房，大得不像话，窗明几净，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窗边的沙发上。
那里斜靠着一个身影。
是沈砚礼。
想到他要杀人的样子，温栩栩还是不自觉一哆嗦。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穿着一丝不苟的手工定制西装，而是换了一身质地柔软的深灰色休闲服。可即便是这样，衣服也被他睡得有些褶皱。午后的阳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他平日里凌厉迫人的轮廓柔和了许多。
他似乎是睡着了，头微微偏着，细碎的黑发搭在额前。温栩栩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毫不掩饰的疲惫。他的下颌线依旧分明，只是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那双总是蕴含着风暴的眼睛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温栩栩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头一回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为什么想杀“温栩栩”？又为什么口口声声要为林之念报仇？
她绞尽脑汁地在脑海里翻找，试图找出任何与他相关的记忆。
林之念的记忆里没有他，那个贫民窟女孩温栩栩的记忆里更不可能有。他们之间所有的交集，都始于机场那次刻意的“投怀送抱”。
可为什么，他会对“林之念”的死讯反应如此剧烈？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里，总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混杂着探究和痛苦的复杂情绪？
她看得出神，没注意到沙发上的男人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突然，那双眼睛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没有刚睡醒的迷茫，没有一丝惺忪，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瞬间启动，漆黑的瞳孔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
那眼神里残存的杀意和寒气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像是西伯利亚的寒流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温栩栩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刚睡醒的安逸瞬间被一扫而空，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完犊子了，活阎王爷醒了。
她的手一阵乱摸，企图找到遥控器，通知前台。
沈砚礼坐首了身体，那股子疲态在他睁眼的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是那个光芒万丈、无懈可击的沈家太子爷了。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起身，迈开长腿走到病床边，先是看了一眼床头监测仪器上平稳跳动的数据，然后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她。
“醒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温栩栩心里咯噔一下。
这啥情况？嘘寒问暖？先礼后兵？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眨了眨眼，迅速切换到柔弱无辜小白花模式，声音又轻又软，还带着点刚醒过来的鼻音：“小叔，我、我还好。就是有点懵。”
“懵是正常的。”沈砚礼的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他伸手替她按了床头的呼叫铃，然后俯身，体贴地帮她把床摇高了一些。“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你的身体没有出现排异反应。”
温栩栩顺从地靠在枕头上，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他越是这样体贴，就越说明接下来的问题会要她的命。
很快，医生和护士进来做了一系列检查，确认她生命体征平稳后，又恭敬地退了出去。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沈砚礼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唇边：“喝点水润润喉咙。”
温栩栩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眼睛却一瞬不瞬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这才是最可怕的。
喝完水，沈砚礼将杯子放到床头柜上，抽了张纸巾，动作自然地帮她擦了擦嘴角的水渍。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唇角，温热的触感让温栩栩的心跳漏了一拍。
然后，她听见他用一种近乎闲聊的语气，轻飘飘地开了口。
“这颗心脏，”他顿了顿，深邃的目光锁住她的眼睛，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很健康。”
来了。
温栩栩的心脏，不，应该说，林之念的心脏，在她的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住所有的情绪，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和悲伤：“这颗心脏是沈院长安排的，我不知道是谁的。医生说，我能活下来，是个奇迹。”
“是啊，奇迹。”沈砚礼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却看不出半点笑意，“温栩栩，你很幸运。康圣疗养院烧成了一片废墟，林家大小姐没能出来，她的心脏却能在你胸膛跳动，这份运气，连我都要羡慕了。”
他的话像是一把裹着天鹅绒的手术刀，看似温柔，却字字句句都剖在要害上。
他在怀疑她。
怀疑这场“幸运”背后的一切。
温栩栩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砸在雪白的被子上。她抬起头，用一种被天大冤枉的、破碎的眼神望着沈砚礼。
“小叔。”她哽咽着，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你是不是也觉得，是我害了林小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为了活命，就盼着她死？”
好一招反客为主，倒打一耙。
沈砚礼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眼神微微一闪，没有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温栩栩知道，光哭是没用的，必须给出一个让他无法辩驳的、充满了细节的故事。
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把眼泪，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五年前，我弟弟温思年被查出有很严重的免疫系统疾病，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我们家那种情况，别说手术费了，连平时的药费都快要负担不起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回忆往事的沙哑和无助，“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康圣医疗的沈淮轩院长找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