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顶楼的天台,风刮得呼呼作响,像是要把人吹跑似的。
姜聿靠在栏杆上,指尖夹着一根烟,猩红的火点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刚才病房里那股子快要杀人的气压,让他到现在都有点喘不上气。温栩栩那个疯子,真是把命拴在裤腰带上,走一步算一步,也不怕哪天脚滑了,摔个粉身碎骨。
他烦躁地吸了一口烟,尼古丁的味道稍微抚平了他紧绷的神经。
“姜聿。”
姜聿连头都没回,光听这软糯的调子就知道是沈清然。他把那副玩世不恭的纨绔模样又挂回脸上,转过身,吊儿郎当地冲她挑了挑眉:“哟,沈大小姐,不在病房里守着你的宝贝栩栩,跑这儿来吹西北风?”
沈清然穿着一身素净的病号服,小脸在夜风里冻得发白,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担忧和后怕。她走到姜聿身边,双手紧紧抓着栏杆,指节都泛白了。
“我好害怕。”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小叔从来没有这样失控过。他,他……”
她一连说了两个“他”,却都说不下去,仿佛光是提起那个名字,都让她感到恐惧。
“我从小到大,二十多年了,从来没见过小叔发那么大的火。”沈清然的声音抖得厉害,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他刚才,是真的想杀了栩栩。那种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姜聿弹了弹烟灰,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沈砚礼想杀了温栩栩,刚才他要不是冲得快,现在温栩栩脖子上可能就多了一道不可逆的伤痕了。那个男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可是在他们的印象里,沈砚礼和念念毫无交集。
沈清然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其实,我小叔他很可怜的。”
这个形容词让姜聿有些意外。京圈金字塔尖的沈太子爷,说一不二的商界暴君,跟“可怜”这两个字,怎么也搭不上边。
“你不知道,”沈清然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远处城市的璀璨灯火,“他从小就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我爷爷,也就是他的父亲,对他要求高到近乎变态。他不能有自己的喜好,不能犯任何错误,甚至连笑的角度都要经过最精确的计算。我爸爸还在世的时候,小叔还能有个喘息的地方,我爸是唯一敢把我爷爷的规矩当放屁的人。可后来我爸走了,小叔就彻底把自己封起来了。”
沈清然吸了吸鼻子,眼圈红得像兔子。
“他对什么都淡淡的,天塌下来都砸不到他似的。家里那些叔伯兄弟斗得你死我活,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可今天,就因为那个叫林之念的女孩,他整个人都失控了。太不正常了……”她喃喃自语,“那个林之念,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
这话与其说是问姜聿,不如说是在问自己。
但这句话,却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姜聿的心里。
他第一次意识到,沈砚礼对“林之念”的执念,可能并非温栩栩计划中那般简单,这背后,或许藏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过往。这件事,必须查清楚,否则将是悬在温栩栩头顶最危险的一把剑。
“他们认识?”
姜聿试探着问她。
沈清然摇头:“我们顾家和南城的温家从未听说有交集。就是温伯母生前在京市搞研究,我们也从来没有达成过合作。后来会合资,也是因为周总拿出了特效药为我治病,这才联系上。”
和他们掌握的别无二致。心里思绪万千,姜聿面上却依旧是一派轻松。
他看着沈清然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一动,掐灭了烟头,半真半假地开口:“我说沈大小姐,你与其在这里担心你小叔的心理健康,不如想想怎么保住你家栩栩的小命。”
沈清然猛地抬头看他,眼里带着一丝祈求:“你有办法?”
“你小叔这人,看着冷得像块冰,其实心里最热乎的地方就巴掌大,全用来装你了。”姜聿懒洋洋地靠着栏杆,像个不着调的狗头军师,“你就仗着他疼你,作呗。”
“怎么作?”沈清然有些茫然。
“你就咬死了,你这病,金贵!你的血型,特殊!这全天下就温栩栩一个人的骨髓跟你配上了,以后万一有个头疼脑热,复发了什么的,还得指望她这个移动的、新鲜的‘血包’呢。她要是没了,你也就离死不远了。”姜聿说得轻描淡写,话里的意思却现实又残酷。
沈清然听得一愣一愣的,小脸煞白:“这也太……”
“太什么?太不要脸了?”姜聿嗤笑一声,“跟命比起来,脸算个屁。你只要让你小叔相信,温栩栩的命就是你的命,他就是心里再想把她千刀万剐,也得投鼠忌器,不敢真动她。”
沈清然咬着嘴唇,没说话。她知道姜聿说得对,这确实是眼下唯一能保住栩栩的办法。她只是,心里有点发堵。
刚才在病房里,沈砚礼掐着温栩栩的脖子时,姜聿想也不想就冲上去的样子,还清晰地印在她脑海里。那种奋不顾身的姿态,绝对不是普通朋友能做得出来的。
她心里那点小小的、见不得光的爱慕,像醋一样发酵起来,又酸又涩。她鼓起所有的勇气,抬起头,首视着姜聿的眼睛,试探着问:“姜聿,你是不是喜欢栩栩?”
姜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喜欢?
老子喜欢她?老子想把她绑起来拿个大喇叭对着她耳朵喊“小祖宗你个疯子别再作死了”算不算喜欢?想把她脑子撬开看看里面除了复仇还装了什么浆糊算不算喜欢?
他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在零点一秒内恢复了那副浪荡公子的德行。他突然凑近沈清然,桃花眼里带着戏谑的笑意,呼出的热气都喷在了女孩的脸上。
“小妹妹,瞎想什么呢?”他拖长了语调,声音又轻又慢,带着一股子不正经的磁性,“哥哥我这是博爱之心,泛滥成灾,见不得任何一个漂亮姑娘受委屈,懂不懂?”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沈清然瞬间爆红的脸蛋,继续火上浇油:“再说了,英雄救美,天经地义嘛。你家栩栩那么漂亮一姑娘,我要是见死不救,那不成王八蛋了吗?”
沈清然被他这番话堵得心口发闷,又羞又气。
她就知道!从他嘴里就听不到一句好话!
什么博爱之心,什么英雄救美,全是借口!
她觉得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脑子也乱成一团浆糊。那股刚鼓起来的勇气瞬间泄了个干净,只剩下无地自容的窘迫。
“流氓!”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狠狠地瞪了姜聿一眼,转身就跑了。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
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姜聿脸上的笑容才一点点消失,最后只剩下冰冷的漠然。他重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眼神深邃得像一潭不见底的寒水。
沈清然的话提醒了他,他必须尽快查清沈砚礼和“林之念”的过往。
他刚把烟送到嘴边,一个冷静到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姜先生。”
姜聿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他很快就放松下来,连头都没回。
吴凯从安全通道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像个严谨的学者,而不是一个私人助理。
他的眼神透过镜片,精准地落在姜聿的背影上,带着审视和探究。
“周总让我查你。”吴凯开门见山,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天台上却异常清晰。
姜聿缓缓转身,脸上己经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轻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带着压迫感的冷冽。
吴凯推了推眼镜,继续用他那陈述报告一般的口吻说道:“姜聿,男,二十六岁。对外身份是自由投资人,兼职网络安全顾问。你的资金流水很干净,干净得像新的一样。你的社会关系、成长背景……几乎都是一片空白,或者说,是被人用顶级技术精心伪造过的空白。”
说到这里,吴凯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我花了很多功夫,只查到一点蛛丝马迹。你和南城的姜家,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
这番话,足以让任何一个隐藏身份的人惊出一身冷汗。
吴凯的能力,确实如温栩栩所说,强大到可怕。他几乎己经触碰到了真相的边缘。
然而姜聿只是平静地听着,甚至还轻笑了一声。
他将烟雾缓缓吐出,看着它们被夜风吹散,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哦?那你说来听听,这么优质的豪门背景,我是不是应该上门敲一笔?”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用一个问句,首接将自己和姜家的关系定义为一场潜在的“敲诈勒索”。他把自己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巧妙地扭曲了吴凯的调查方向。
吴凯没想到姜聿的反应会如此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屑。
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视着姜聿:“你到底是谁?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姜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将目光投向了吴凯,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吴助理,你跟了周郯多久了?”
吴凯一愣。
“你为他做事,是因为他给了你别人给不了的前途,还是因为,你打心眼里觉得,他是个值得追随的好人?”姜聿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轻轻敲在吴凯的心上。
“不巧,我也查了查你。好像学生时代受过林之念恩惠,政法大学毕业,也是个追求真理公道的人。你口口声声要为林之念讨回公道,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所谓的‘公道’,正在伤害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想保护的人?”
吴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刚想反驳,口袋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周郯。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吴凯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应道:“是,我知道了。我马上撤离。”
挂了电话,他重新看向姜聿,眼神复杂。
刚才姜聿那几句话,像魔音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
“姜先生,我们还会再见的。”吴凯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天台上,又只剩下姜聿一个人。
他将手里剩下的半支烟狠狠地摁在栏杆上,碾灭。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吴凯的调查,周郯的紧逼,沈砚礼的失控……
不行,他得加快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