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与狠活渗透

2025-08-20 3124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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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沫里的算计,老王蹲在菜市场入口的台阶上,盯着手里那瓶汉斯啤酒发呆。瓶身上的价格标签被阳光晒得发卷,"8元"的字样刺得他眼睛疼。三年前,他在红星啤酒厂当仓库管理员时,厂里最优质的"红星特酿",在小卖部也就卖1块2,街坊们提着空瓶来换,还能再便宜两毛。

"王哥,又琢磨啥呢?"卖豆腐的刘婶用围裙擦着手,"这啤酒现在金贵得很,我家那口子想喝,都得等逢年过节才舍得买。"

老王"嗯"了一声,拧开瓶盖,泡沫像泄了气似的冒出来,没等挂住瓶口就散了。他抿了一口,眉头立马皱成个疙瘩——这味儿淡得像掺了水,舌尖上那点若有若无的苦味,跟红星特酿那种醇厚的麦香压根没法比。

"以前咱红星的酒,开瓶就得闻见麦香味,"他咂咂嘴,"现在这玩意儿,喝着跟糖水似的。"

刘婶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前阵子听我侄子说,汉斯这酒根本不是正经发酵的,都是用啥糖浆、香精勾兑的,人家叫'液态法啤酒',听着洋气,其实就是偷工减料。"

老王的手猛地攥紧了酒瓶。他想起红星啤酒厂的发酵车间,那一排排比人还高的发酵罐,每天凌晨都要去测温度、看压力。老厂长总说:"啤酒是活的,得像伺候孩子似的盯着,少一步工序,味道就差远了。"那时候厂里用的全是东北产的优质大麦,筛选时连带着壳的都要挑出来,蒸煮、发酵、沉淀,哪一步都不敢含糊。有次质检员发现一批原料的水分超标,愣是让车拉回去换,光运费就赔了三千块,厂长眼睛都没眨。

可汉斯刚来的时候,压根不按常理出牌。

最先在经销商里炸开锅的,是汉斯的"瓶盖奖励"。老王有个远房表弟在县城开批发部,有天晚上找上门,手里攥着个汉斯啤酒的瓶盖,激动得声音发颤:"哥,你看这!瓶盖里印着'再来一瓶',累积十个还能换个电热水壶!"

老王当时没当回事,觉得是小打小闹。红星也搞过促销,无非是买一箱送两瓶装的试饮,哪见过这么下血本的。可没过俩月,表弟的批发部里,红星啤酒的箱子开始往角落里堆,汉斯的货却堆到了门口。表弟叹着气说:"不是我不想卖红星,是汉斯给的甜头太足。经销商每进一箱汉斯,返五个点的利润,月底销量前几名,还能去海南旅游。你说,谁不动心?"

更狠的是价格战。汉斯刚上市时,定价1块5,比红星特酿贵三毛,可架不住瓶盖天天中獎,老百姓觉得"花一样的钱,还能占便宜",慢慢就认了这个牌子。等到红星的销量掉了一半,汉斯突然宣布"回馈消费者",首接降到8毛一瓶,比红星的成本价还低。

那天红星的销售科炸开了锅。科长把报表拍在桌上,纸都裂了:"这是明摆着抢市场!他们的成本比咱高,这么卖就是赔本赚吆喝!"

厂长急得满嘴燎泡,去找物价局反映,得到的答复是"外资企业有自主定价权,只要不低于成本价,没法干预"。可谁都知道,汉斯背后有跨国集团撑腰,赔个三年五年不在乎,就是要把本土品牌挤死。

红星也想跟着降价,可账算不过来。厂里的老设备能耗高,大麦涨价,连洗瓶的碱水都比去年贵了两毛。会计拿着计算器算到半夜,叹着气说:"最多降到1块,再低就真赔了。"

就这两毛的差价,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县城里的小卖部开始挂出横幅:"汉斯啤酒8毛一瓶,买十送一",老百姓排着队来买,有人甚至整箱整箱地囤,说"放着慢慢喝,比红星划算"。红星的仓库里,啤酒箱堆得像小山,生产日期最早的,己经过了半年。

老王记得很清楚,最后一次给车间送原料时,糖化车间的老张蹲在地上,摸着冰冷的发酵罐掉眼泪。"这罐子里的麦汁,以前能酿出全厂最好的酒,"老张哽咽着,"现在倒好,连开机的机会都没了。"

那年冬天,红星啤酒厂正式宣布停产。下岗职工去汉斯应聘,被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会不会操作全自动生产线"。老王去试过,看着那些全英文的按钮,头都大了,最后只找了个看仓库的活儿,工资比在红星时少了一半。

他亲眼看着汉斯一步步把价格提上来。先是取消瓶盖奖励,接着每瓶涨五毛,过俩月又涨一块,等到市场上再没有其他本地啤酒,首接跳到了5块。有次他在仓库整理货单,无意间看到汉斯的进货记录,上面写着"原料:玉米淀粉、大米糖浆",压根没提大麦。

"这哪是啤酒啊,就是带气的糖水。"老王跟仓库主管闲聊时忍不住抱怨。

主管是个留过学的年轻人,推了推眼镜说:"这叫工业化生产,降低成本嘛。现在国际上都流行这么做,用糖浆代替部分麦芽,发酵时间短,产量高。"

"可味道不对啊!"老王急了,"咱老祖宗酿啤酒,讲究的是麦芽的香,哪能这么糊弄?"

主管笑了笑,没接话。后来老王才听说,汉斯的工艺改了不止一点,连发酵时间都从原来的21天,缩到了7天,美其名曰"高效发酵技术"。有回他去车间帮忙搬箱子,看见管道里流出来的"麦汁",清亮得像自来水,哪有红星那种带着淡淡琥珀色的浓稠。

最让老王憋屈的是,老百姓好像慢慢接受了这种味道。公园里下棋的老头,手里拎着的都是汉斯啤酒;年轻人聚餐,桌子上摆的也是印着外国商标的瓶子。有次他给孙子带了瓶从乡下小酒厂买的纯麦芽啤酒,孙子抿了一口就吐了:"爷爷,这酒太苦了,没有汉斯好喝。"

老王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他想起以前在红星,每到夏天,厂里会组织"啤酒节",职工带着家属来,敞开了喝刚酿好的鲜啤。孩子们抢着用麦秆吸酒,脸上沾着泡沫,笑得咯咯响。那时候的啤酒,喝多了只会头晕,第二天起来嘴不渴,现在喝汉斯,半夜能渴醒好几次,嗓子眼里像塞了团棉花。

上个月,以前的老厂长去世了。送葬那天来了不少下岗职工,大家站在坟前,没人说话,有人偷偷抹眼泪。回去的路上,老张叹了口气:"厂长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咱红星啤酒从没换过原料。他总说,做生意得讲良心,酒里掺东西,就是砸自己的招牌。"

这话让老王想起件事。有次他去表弟的批发部,看见角落里堆着几个破纸箱,上面印着"红星特酿"的字样。表弟说:"前阵子有人来收老啤酒,说要做收藏,一瓶给五十块。可惜我这儿早就卖光了,就剩这几个箱子。"

老王的心猛地一跳。他家里还藏着两箱红星特酿,是停产前偷偷从仓库运回来的,一首没舍得喝。那天晚上,他翻箱倒柜找出来,擦干净箱子上的灰,小心翼翼地开了一瓶。

麦香瞬间弥漫开来,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醇厚、微苦,带着点发酵后的回甘。老王喝了一大口,眼泪"唰"地下来了。他想起车间里的轰鸣声,想起工友们汗津津的笑脸,想起厂长在大会上说的"咱红星的酒,要让老百姓喝着放心"。

窗外的夜市正热闹,小贩的吆喝声里,夹杂着"汉斯啤酒,10块一瓶"的叫卖。老王拿起酒瓶,对着月亮举了举,好像在跟老厂长、跟红星的老伙计们碰杯。

"这才叫啤酒啊。"他喃喃自语,泪水滴进酒杯里,泛起细小的泡沫,像极了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第二天,老王把剩下的啤酒分了些给老张他们。几个老头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就着一碟花生米,慢慢喝着。阳光穿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酒瓶上的"红星"字样,在光线下闪着柔和的光。

"听说了吗?"老张咂咂嘴,"邻县有家小酒厂,开始用老法子酿啤酒了,听说味道跟红星差不多。"

老王眼睛一亮:"真的?那得去尝尝。"

"去尝尝。"老张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了堆,"咱老百姓喝啤酒,图的是实在,不是那些花里胡哨的'科技与狠活'。"

风从树梢吹过,带着点初夏的热意。远处的超市门口,汉斯啤酒的广告牌还在闪着光,可长椅上的老人们,己经开始琢磨着,怎么找那个酿"实在酒"的小酒厂了。有些东西,就算被泡沫盖住一时,终究还是会露出本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