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门口的闹剧
单位传达室的老张又来敲门时,我正对着电脑核对项目报表。他搓着手,一脸为难:“李科长,那个三中的王老师又来了,就在大门口堵着,说啥也不肯走,非要见刘副主任。”
我手里的鼠标顿了顿。“王老师”这个名字,最近在单位己经成了禁忌。她是市三中的语文老师,据说是副主任刘志远的“相好”,这半个月来,几乎天天往单位跑,从一开始的哭哭啼啼,到后来的破口大骂,闹得人尽皆知。
“让保安先拦着,我去跟刘副主任说一声。”我起身往刘志远办公室走,走廊里遇见几个同事,都压低声音议论着。“又来闹了?这刘副主任也真是,惹了一身骚。”“听说她手里有证据,说刘副主任在外面折腾她,还答应给买房买车呢。”
刘志远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他烦躁的声音:“谁啊?”推开门,只见他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带,额头上却全是汗。“刘副主任,王老师又来了。”
他手一抖,领带歪到了一边。“告诉她我不在!”他没回头,声音却发紧。“她说您要是不见,她就去市纪委闹,还说要去教育局告您,让她在学校待不下去。”我如实转达。
刘志远猛地转过身,脸色铁青:“这个疯女人!她到底想怎么样?”我没接话。其实大家都知道,王老师想要的,不过是刘志远当初的承诺——一套房,一辆车,还有他离婚娶她的保证。可现在,这些承诺成了泡影,反倒是单位里另一个年轻女同事,最近突然换了辆新车,还在新区买了房,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
正说着,楼下传来一阵尖利的叫喊声:“刘志远你出来!你这个骗子!你答应给我买房的,现在给那个小狐狸精买了,你对得起我吗?”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大概是她把传达室的窗玻璃砸了。
刘志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抓起桌上的电话就打给保安队长:“赶紧把人给我弄走!要是再让她进来,你们都别干了!”挂了电话,他烦躁地在屋里转圈,“小李,你说这叫什么事?我就是一时糊涂……”
“刘副主任,现在说这些没用。”我看着他,“您还是想想怎么解决,总这么闹下去,对单位影响不好,对您自己也不好。”他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掏出一沓钱:“你去给她,让她赶紧走,别再来了。”
我没接那钱。这己经是第三次了,前两次给了钱,她消停了两天,转头又来闹,说刘志远把“大头”给了别人,凭什么只打发她这点钱。“刘副主任,她要的不是这点钱。”
楼下的吵闹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开始拍办公楼的大门。我走到窗边往下看,王老师被两个保安拦着,头发凌乱,衣服也扯破了,手里举着几张照片,对着围观的人喊:“大家快来看啊!这就是计经委的副主任,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干了多少龌龊事!他折腾我的时候怎么说的?说要跟我过一辈子,结果呢……”
同事们都扒在窗边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老郑在我旁边叹着气:“这要是传到市领导耳朵里,麻烦就大了。”话音刚落,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是市纪委打来的,说接到举报,要过来了解情况。
刘志远吓得腿都软了,拉着我的手:“小李,你得帮我想想办法,我跟你说,我跟书记……关系还行,他不会不管我的。”我心里冷笑,他所谓的“关系还行”,不过是每年逢年过节送了不少礼。
市纪委的人来了两个,一老一少,表情严肃。刘志远赶紧笑脸相迎,递烟倒水,被对方摆摆手拒绝了。“刘副主任,有人举报你生活作风问题,还有权钱交易,我们来核实一下。”
询问室就在隔壁,王老师被带了进去。我们在外面能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哭声和控诉,说刘志远怎么在酒店折腾她,怎么答应给她买房买车,又怎么在她发现他跟单位女同事有染后翻脸不认人。“他给那个女的买了120平的房子,给我承诺的80平都没影!这不是欺负人吗?”
刘志远坐在外面,脸色惨白,手抖得厉害。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点可笑。他平时在单位里耀武扬威,对下属呼来喝去,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没想到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询问持续了两个小时,纪委的人出来时,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让刘志远写份情况说明。他们走后,刘志远像脱了力似的瘫坐在椅子上,嘴里不停地念叨:“没事的,没事的,书记会帮我的。”
果然,没过几天,处理结果就下来了——刘志远因“生活作风不检点,造成不良影响”,被给予党内记过处分,其他问题“证据不足,不予追究”。
这个结果在单位掀起了轩然大波。“这就完了?闹得这么大,就一个记过?”“听说他连夜给书记送了不少钱,还有一幅名画,不然怎么可能这么轻描淡写。”“那个王老师呢?白被折腾了?”
王老师再也没来闹过,据说被学校停了职,调到了后勤。有人说她收了刘志远一笔封口费,也有人说她心灰意冷,不想再折腾了。那个被传收了房子车子的女同事,没过多久就调去了别的部门,见了谁都低着头。
刘志远虽然受了处分,但照样当他的副主任,只是行事低调了些,见了领导更勤快了。有次在走廊里遇见他,他拍着我的肩膀:“小李啊,谢谢你上次帮忙周旋,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提拔你。”
我笑着躲开了。他大概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就像他以前摆平的那些事一样。可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单位的风气越来越差。以前大家还会讨论工作,现在一有空就凑在一起说闲话,说谁又给领导送了礼,说谁跟谁关系不正常。老郑快退休了,整天唉声叹气:“想当年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哪有这些事?大家都一门心思干工作,现在啊……”
我看着桌上的项目报表,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我们天天审核别人的项目,查别人的资金,却管不了身边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市纪委的轻描淡写,书记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刘志远的有恃无恐,像一张无形的网,罩在每个人头上。
有次去市里开会,碰见纪委的一个老同学,我忍不住问起刘志远的事。他叹了口气:“不是我们不想查,是上面打招呼了,说‘批评教育为主,不影响单位正常工作’。你以为我们愿意?这案子我们手里还有一堆证据,可没用啊。”
我沉默了。原来大家的猜测是真的,真的有人在背后打招呼,真的有人拿了好处。王老师的哭闹,同事们的议论,都成了这场权力游戏的注脚,轻飘飘的,风一吹就散了。
没过多久,刘志远负责的一个项目出了问题,供应商用劣质材料冒充合格产品,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按理说,他作为分管领导,难辞其咎。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只处理了一个具体办事的科员。
那个科员找我哭诉:“李科长,明明是刘副主任收了供应商的好处,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出事了,却让我背黑锅,这公平吗?”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公平?在这个被权力和金钱裹挟的漩涡里,公平早就成了奢侈品。
后来,我调离了计经委,去了开发区。临走那天,老郑来送我,塞给我一个保温杯:“到了新地方,好好干,别学那些歪门邪道。”我点点头,看着计经委的办公楼,心里五味杂陈。
听说刘志远后来又升了职,成了正主任。听说那个王老师辞了职,去了南方。听说单位里的闲话越来越少,因为大家都习惯了,麻木了。
有时候路过市区,我会看见计经委的大门,想起王老师哭闹的样子,想起刘志远狼狈的样子,想起同事们议论的样子。心里总会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或许,这就是现实。总有一些不公道,总有一些无可奈何。但我还是愿意相信,老郑说的那句话,“好好干,别学那些歪门邪道”。因为我们改变不了别人,改变不了环境,但至少可以守住自己,守住心里的那点光。
开发区的工作很忙,每天都要跑工地,看项目,虽然累,但踏实。看着一座座厂房建起来,看着一条条生产线开起来,我觉得比在计经委那几年有意义多了。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想起那个在单位门口哭闹的女老师,想起她举着照片喊“大家快来看啊”的样子。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不知道她心里的那口气,咽下去了没有。
也许,她早就忘了。也许,她还记着。但不管怎样,生活总要继续,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守住该守的,放下该放的,仅此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