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后的烂摊子
计经委办公室的电话铃响起来时,我正在核对机构合并后的人员名单。刺耳的铃声划破午后的寂静,老郑接起电话,“喂”了一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一抖,话筒差点掉在地上。
“咋了?”我凑过去问。老郑捂着话筒,声音发颤:“公安……公安局打来的,说张建军在宾馆被抓了,还……还带着咱委里的小林。”
“什么?”我脑子“嗡”的一声。张建军,市制药厂的厂长,那个靠关系挤走技术副厂长的煤炭商人;小林,刚从学校毕业分到计经委的大学生,负责对接药厂的项目,平时说话都脸红,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
老郑挂了电话,瘫坐在椅子上,额头上全是汗:“这下完了,丢人丢到家了。公安说……说抓了现行,按嫖娼处理的。”
我捏着笔的手控制不住地抖。机构改革刚把计委和经委合并成计经委,牌子还没挂稳,就出了这档子事。主管工业的李副市长很快打来电话,语气又急又怒:“赶紧去人把事处理了,别扩散出去,影响太坏!”
我和老郑硬着头皮去了公安局。接待室里,张建军耷拉着脑袋,花衬衫皱皱巴巴的,头发像鸡窝。小林坐在角落里,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地哭,眼泪把胸前的工作证都浸湿了。旁边还站着个年轻女人,是张建军的秘书,也是从煤炭公司带过来的,这会儿满脸不在乎,还在对着镜子理头发。
“张建军,你到底干了什么?”我压着火问。他嘟囔着:“就是……就是陪客户喝多了,一时糊涂……”“糊涂?”老郑气得发抖,“你把咱委里的同志也扯进来,还要不要脸?”
公安同志把笔录递给我们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张建军带着女秘书和小林在宾馆开房,被例行检查的民警抓个正着。起因是张建军说“去外地搞销售攻关”,让小林跟着去整理材料,结果酒桌上灌了小林不少酒,之后就出了这种事。
从公安局出来,小林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哭。我让老郑先送她回家,转身看着张建军:“你对得起药厂吗?对得起信任你的人吗?”他翻了个白眼:“多大点事,不就是睡错了人吗?花点钱摆平不就行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真想一拳砸在他脸上。这就是当初领导力排众议提拔的“懂经营”的厂长,脑子里装的全是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事情终究没瞒住。第二天,市里就传开了,说计经委合并后出了“桃色丑闻”。药厂的职工更是炸开了锅,王副厂长找到我,红着眼圈说:“李科长,你看看,这就是你们选的好厂长!咱药厂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张建军被拘留了十五天,出来后不仅没收敛,反而觉得是“有人故意整他”。他回药厂第一件事就是把王副厂长的技术团队解散了,理由是“他们背后说闲话”。然后变本加厉地搞“攻关”,天天带着女秘书在外面喝酒应酬,厂里的生产扔给一群不懂行的亲信,车间里的设备坏了没人修,药品质量首线下降。
有次我去药厂检查,看见片剂车间的地上堆着一堆不合格的药片,落满了灰尘。老工人叹着气说:“以前王副厂长在的时候,这种药早就销毁重造了,现在张厂长说‘凑合用’,低价卖给小诊所,能捞一点是一点。”
更荒唐的是,他把药厂的研发资金挪出来,在外面开了家煤炭转运站,说是“搞多元化经营”,结果赔了个底朝天。供应商的货款拖了半年没给,原材料断了,生产线停了一半,职工的工资也开始拖欠。
李副市长找他谈了几次话,每次他都拍着胸脯保证“马上好转”,转头该干啥还干啥。有次汇报工作,他居然当着领导的面,让女秘书坐在自己腿上,说“这是咱厂的‘形象大使’”,气得领导把茶杯都摔了。
计经委的同志们也急得团团转。老郑拿着药厂的财务报表,手抖得厉害:“再这样下去,不出半年就得破产!光欠税就有三百万,银行贷款还不上,己经被起诉了。”我去找王副厂长,想让他想想办法,他摇摇头:“我现在就是个闲人,说了不算。当初的研发成果被他束之高阁,合作的大学也断了联系,回天乏术了。”
那天我在药厂待了很久,看着空荡荡的车间,落满灰尘的实验台,心里像被刀割一样。记得刚合并时,我们还规划着帮药厂申请技改资金,扩大生产线,让王副厂长的新药尽快上市。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职工开始上访,拉着横幅堵在计经委门口,要求罢免张建军,补发工资。有个老工人举着自己的药盒,哭着说:“我在药厂干了三十年,亲手做出的药救了多少人,现在被这个败家子毁了,我不甘心啊!”
市里终于下定决心处理张建军,可这时候的药厂己经是空壳子了。资产被银行查封,设备被拍卖抵债,三百多个职工下了岗,拿着微薄的遣散费,站在厂门口哭了一天。王副厂长把自己的实验记录本和专利证书抱回家,锁在箱子里,再也没打开过。
张建军因为挪用资金和偷税漏税,被判了刑。他在法庭上还喊冤,说“是领导让我干的”,可没人理他。那个女秘书早就卷着他剩下的钱跑了,不知所踪。小林换了个城市工作,再也没回过这里。
几年后,我路过原来的药厂,只剩下断壁残垣。附近的居民说,晚上能听见车间里有机器响,像是有人在加班赶工。我知道,那是老工人们的念想,是王副厂长没做完的实验,是那些本该治病救人的药品,在诉说着被辜负的时光。
计经委的办公室里,偶尔还会提起这件事。老郑叹着气说:“要是当初听你的,选王副厂长当厂长,哪会有今天?”我望着窗外,想起机构合并那天,阳光正好,我们还在讨论着未来的规划,觉得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可现实给了我们狠狠一巴掌。有时候,一次错误的用人,一个被人情关系左右的决定,毁掉的不只是一个厂子,还有几百个家庭的生计,一群人的心血和梦想。
后来,市里引进了一家大型医药集团,在药厂的旧址上重建了新的生产线。开工那天,我看见王副厂长站在人群里,望着崭新的厂房,眼里闪着光。听说他被聘为技术顾问,终于又能拿起自己的实验记录本了。
也许,有些错误可以弥补,有些遗憾可以挽回。但那个被张建军祸害黄了的药厂,那些下岗职工无奈的眼神,永远成了计经委合并史上一道抹不去的伤疤,提醒着我们:选对人,做对事,守住原则,比什么都重要。
办公室的电话铃又响了,是新项目的审批材料。我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审批表上认真地写下意见。这一次,我告诉自己,无论谁打招呼,无论有什么压力,都要把好关,绝不能再让过去的悲剧重演。因为我们手里的笔,写的不仅是批文,还有很多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