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终于修好了

2025-08-20 3327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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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上的风,吹向更远的地方

礼炮的轰鸣在山谷间荡开时,我正站在新落成的“同心桥”桥头。桥身刷着银灰色的漆,在初秋的阳光下泛着光,横跨在湍急的嘎呀河上,把河北岸的明东村和河南岸的乡驻地连在了一起。桥栏上雕刻着朝鲜族传统的缠枝纹,靠近了能闻到淡淡的松木香——那是桥面木板的味道,据说用的是本地林场的红松。

交通局的张局长握着剪刀,剪断了红绸带。站在他身边的金乡长笑得眼角堆起了皱纹,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藏青色西装,领带是朝鲜族特有的七彩缎带,手里紧紧攥着发言稿,指节都泛了白。台下站着的大多是乡邻,有穿着短衣长裙的朝鲜族老人,有背着孩子的年轻媳妇,还有几个扛着锄头的壮汉,裤脚还沾着新翻的泥土。

“通车喽——”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几个孩子挣脱大人的手,沿着桥面疯跑,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河面上的水鸟。我往人群后挪了挪,看着金乡长走上临时搭起的主席台,他的皮鞋踩在木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乡亲们,今天是咱们明东朝鲜族乡的大日子!”金乡长的声音带着点激动的沙哑,“这座桥修了两年,跑了十八趟交通局,争取了三百二十万资金,今天总算通了!”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有个戴草帽的老汉用力拍着巴掌,草帽上的麦秸都震掉了几根。

“过去啊,咱们过河靠摆渡,夏天涨水就停摆,冬天冰薄了不敢走。”金乡长指着河对岸,“明东村的孩子上学,每天得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地里的苏子叶熟了,运到乡上得绕三十里山路,烂在筐里是常事。现在好了,桥通了,开车三分钟就到!”

我想起去年冬天来调研的情景。那时候桥刚打好桥墩,河面结着薄冰,我和张局长踩着冰碴子过河,脚下“咯吱咯吱”响,金乡长在前面探路,每走一步都要跺跺脚,生怕冰面裂开。他当时叹着气说:“李科长,不是咱不想发展,是这河把路堵死了。年轻人都去韩国打工,不是不爱家,是在家挣不着钱啊。”

主席台旁的电子屏上,正播放着桥的修建过程:推土机在河滩上作业,工人顶着烈日绑钢筋,朝鲜族妇女端着打糕给工地送午饭……画面最后定格在现在的同心桥,下面一行字:“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但是——”金乡长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来,“桥通了,路通了,这只是第一步。咱们不能光指望年轻人去韩国挣钱,那不是长久之计。”台下安静下来,几个原本笑着的老人,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明东乡有三千多人口,常年在韩国务工的就有八百多人,大多是青壮年。去年统计数据显示,全乡的劳务收入占了经济总收入的六成以上,但随之而来的是空心化——学校里的学生越来越少,村里的土地撂荒了不少,还有些家庭因为长期分居闹起了矛盾。

“我来说个事儿。”金乡长从口袋里掏出个笔记本,“上个月我去明东村,碰见金顺姬大姐,她男人在韩国打了五年工,去年回来想盖房子,结果发现咱这的苏子叶在韩国超市能卖上价,比打工挣得还稳当。可他不懂怎么搞规模化种植,更不知道怎么运出去。”

人群里有人点头,顺姬大姐就站在我旁边,她穿着件紫色的朝鲜族短衣,手里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摘的辣椒。听见金乡长提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所以啊,桥通了之后,咱们得做三件事。”金乡长伸出三根手指,声音又响亮起来,“第一,搞特色种植合作社。咱这的苏子叶、辣椒、大米,都是绿色食品,在韩国、日本很受欢迎。把散户拢起来,统一施肥、统一采摘、统一包装,我己经联系了县农业局,下周就派技术员来指导。”

台下响起一阵议论声。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举了举手,他是乡中学的老师,叫朴哲,听说刚从韩国留学回来。“金乡长,包装好了怎么运出去?咱这离港口远,运费太高咋办?”

“问得好!”金乡长朝他点点头,“这就是第二件事,建冷链物流点。我跟县发改局申请了项目,就在桥南头建个冷库,能存五十吨货。到时候联系集装箱车,首接从这儿拉到丹东港,走跨境电商渠道,比散户自己找车便宜三成。”他指了指台下的我,“这事儿李科长帮了不少忙,政策上给了咱大力支持。”

我赶紧摆摆手,朝他笑了笑。其实我只是按程序提交了材料,真正费心的是金乡长,为了冷库的选址,他带着规划图跑了西趟县城,连周末都耗在工地上。

“第三件事,得把人请回来。”金乡长的目光扫过人群,“咱这有不少在韩国做餐饮的、搞服装的,他们懂技术、有渠道。桥通了,路通了,物流方便了,我想请他们回来开厂子,搞‘前店后厂’——前面是加工厂,后面连着咱的种植基地,产品首接销到韩国去。”

“金乡长,人家在韩国挣大钱,能回来吗?”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是明东村的老支书,他的儿子在首尔开了家烤肉店,三年没回来了。

金乡长笑了:“老支书,我上周跟你儿子视频了。他说首尔的店租金贵,原材料还得从咱这运过去,早就想回来开个加工厂,把咱的苏子叶做成泡菜,销回韩国去。他还说,等冷库建好了,就回来考察!”

老支书愣住了,手里的旱烟锅子停在半空,眼里慢慢泛起了光。顺姬大姐拽了拽我的袖子,小声说:“李科长,要是真能搞起来,我家那口子就不用去韩国了,在家门口就能挣钱。”她的声音有点抖,眼角湿了。

仪式结束后,金乡长拉着我在桥上走。桥下的嘎呀河哗哗地流着,水清得能看见河底的鹅卵石。对岸的明东村,屋顶上的太阳能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老人正围着棋盘下棋,不像以前那样,蹲在河边望着摆渡船发呆。

“李科长,你说咱这规划,能成不?”金乡长望着远处的稻田,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风吹起他的领带,七彩的缎带在风里飘着。

“怎么不成?”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这桥,以前谁能想到能修起来?现在不仅通了车,还能载着大家伙儿的念想往前走。再说了,你们有好东西,有想干事的人,还有这么好的政策,怕啥?”

正说着,朴哲老师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金乡长,我刚联系上在釜山做化妆品的同学,他说咱这的人参能做原材料,想下个月回来看看!”

金乡长接过平板,手指飞快地划着屏幕,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太好了!让他赶紧回来,我请他吃打糕!”

桥头上,几个孩子还在追逐打闹,其中一个穿着朝鲜族童装的小姑娘,举着面小国旗,沿着桥栏跑,红色的身影在银灰色的桥身上格外显眼。顺姬大姐站在桥边,朝着河对岸喊:“柱子他爸,听见没?回来种苏子叶吧!”声音顺着风飘出去,在山谷里打了个转,又传了回来。

我想起刚参加工作时,跟着老同志来明东乡,那时候过河靠木船,船老大的号子声能惊起半河的鱼。有次赶上暴雨,船在河中间打了转,吓得我紧紧抓着船帮,金乡长——那时候还是副乡长,正帮着船老大撑篙,他喊着:“别怕,这河看着凶,其实护着咱呢!”

现在想来,他说得对。河流也好,桥梁也好,从来都不是阻碍,而是纽带。就像这座同心桥,不仅连起了南北两岸的路,更连起了外出的人和家乡的心,连起了土地里长出来的希望和外面广阔的世界。

金乡长突然指着远处的山坡:“李科长,你看那片地,我打算种上果树,搞采摘园。等明年春天,樱花开了,游客就能从桥上过来看花,吃咱的辣白菜、打糕……”他越说越起劲,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

风从桥洞穿过去,带着河水的潮气和田野的清香。我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看着桥面上往来的乡亲,突然觉得,这座桥不仅是修在了嘎呀河上,更是修在了明东乡的未来里。那些曾经流向韩国的劳动力、资金、梦想,或许很快就会顺着这座桥,重新流回来,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发芽,长出比劳务收入更坚实的日子。

离开的时候,顺姬大姐往我包里塞了袋刚摘的苏子叶,叶子上还带着露水。金乡长握着我的手说:“李科长,明年你来,我请你走冷链物流点的第一条货柜!”

车开过同心桥时,我摇下车窗,听见桥那头传来孩子们的笑声,还有金乡长用朝鲜语喊着什么,大概是在安排下午的合作社筹备会。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桥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铺了一地的金子。

我知道,明东乡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这座桥,会带着他们,往更远、更稳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