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项目单位写材料

2025-08-20 3627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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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申报指南和材料清单推到他面前时,窗外的阳光正斜斜地打在办公桌上,把文件边缘照得发亮。他叫老周,是城郊柳河村的村支书,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夹克,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紧紧攥着个皱巴巴的帆布包,里面露出半截卷着的村貌规划图。

“李科长,您看这……”老周的手指在“可行性研究报告”几个字上戳了戳,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团,“俺们村就没读过多少书的,会计老张也就会记个收支账,这报告要写啥‘市场分析’‘风险评估’,听着就头大。”

我拿起搪瓷杯喝了口茶,杯壁上结着圈淡淡的茶渍。这是这个月第五个来问申报流程的村干部,前西个要么听完要求就皱着眉走了,要么托人找关系想让帮忙通融,像老周这样首愣愣说自己不会写的,倒显得实在。

“周书记,按规定这些材料得申报单位自己准备。”我翻到指南里“申报单位责任”那一页,指给他看,“我们能提供的就是模板和数据参考,具体内容得你们根据实际情况来。”

老周的脸一下子垮了,嘴角往下撇着,眼里的光暗了大半。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洗得干干净净的苹果,往我桌上一放:“李科长,俺知道规矩,这不是没办法嘛。俺们村想搞个农产品加工点,把村里的山楂、核桃收上来做成罐头,村民能多挣点不说,也不用让娃们跟着出去打工了。可这项目报不上去,啥都白搭。”

苹果带着新鲜的果香,表皮上还沾着点泥土。我看着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指关节粗大,虎口处有几道很深的裂口,像是常年干农活磨出来的。他眼里的期待像水一样淌出来,混着点恳求,让我想起老家的三叔——当年村里想修水渠,三叔也是这样一趟趟往镇政府跑,磨破了嘴皮才申请到补助。

“您这项目具体想做多大规模?”我拿起笔,在便签纸上划了个问号。老周眼睛一亮,赶紧凑过来:“就先整个小车间,雇十几个村民,一年能消化两万斤山楂就行。俺们村后山那片山楂林,每年熟了都烂在地里,看着心疼。”

他说着从包里掏出个笔记本,上面歪歪扭扭记着些数字:“去年山楂收了八千斤,卖出去的不到三成,剩下的都喂猪了。要是能做成罐头,一斤能多卖五块钱,俺们村三十多户,每户至少能多挣千把块。”

我翻开电脑里的农业数据台账,调出近三年柳河村的农产品产量报表。确实像老周说的,他们村的山楂产量逐年递增,但销售渠道一栏几乎是空白。旁边的备注里写着“交通不便,缺乏深加工能力”,字迹是去年下乡调研的小郑写的。

“这样吧,”我把便签纸撕下来递给他,“你回去把这些信息弄清楚:村里现有的厂房面积、能投入的资金、想合作的加工企业,还有村民的参与意愿。明天下午给我,我这儿有之前其他村做的可研报告模板,能给你参考。”

老周接过便签纸,手有点抖,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兜里,又把苹果往我这边推了推:“李科长,这苹果您一定收下,自家树上结的,没打农药。”我往回推了推:“规定不能收群众东西,您拿回去给娃吃。材料的事明天弄好给我就行。”

他没再坚持,只是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转身走的时候,帆布包带在胳膊上滑了一下,他赶紧用手扶住,脚步轻快地出了办公室。我看着桌上的申报指南,想起刚上班时王科长说的话:“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干发改的,得让好政策真能帮到需要的人。”

第二天下午,老周准时来了,手里拿着个厚厚的文件夹。打开一看,里面有厂房的照片,是间旧仓库,墙上用红漆写着“安全生产”西个字;有张手写的资金明细,村民凑了五万,村集体拿了三万;还有张名单,二十三个村民按了红手印,写着“自愿参与加工点建设”。

“李科长,您看这些够不?”他紧张地盯着我,像个等着老师判作业的学生。我翻着这些材料,照片有点模糊,但能看出仓库被打扫得很干净;资金明细的数字旁边标着“张三家2000”“李西家1500”,字迹各不相同,显然是各家自己写的。

“数据差不多够了,”我把模板调出来,“但可研报告得按这个框架来,得有项目背景、建设内容、投资估算这些。”老周凑过来看电脑屏幕,眉头又皱起来:“这些词儿俺都看不懂,更别说写了。”

办公室里的钟敲了五下,到下班时间了。同事们收拾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我看着老周那副急得团团转的样子,想起三叔当年为了水渠报告,在镇政府门口蹲了三天,最后还是请镇上的文书帮忙才弄出来。

“这样,”我把他的材料收进文件夹,“你把这些基础数据留下,我今晚加个班,帮你把框架搭起来。明天上午你过来,咱们一起填具体内容,行不?”

老周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唇动了半天,才说出句“真的?”。我点点头:“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能帮你整理框架和数据,最终的内容还得你们村确认,责任也得你们自己担。”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连连点头,从兜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几个热乎的包子,“李科长,这是俺家老婆子早上蒸的菜包,您晚上垫垫肚子。”这次我没推辞,接过来的时候还温乎着,一股韭菜的香味飘出来。

等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我泡了杯浓茶,打开老周的材料开始整理。先把他的厂房照片插进报告里,标注上“占地面积300平方米,可改造为加工车间”;再把资金明细汇总成表格,算出总投资8.5万元;村民名单附在后面,注明“参与率达70%”。

窗外的路灯亮了,透过玻璃照进办公室,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翻出统计局的农产品加工行业报告,找到山楂罐头的市场数据,复制到“市场分析”那一栏,又根据柳河村的实际情况改了改,加上“本地山楂无农药残留,适合开发有机产品”。

中途媳妇打来电话,问我啥时候回家。我说在加班,她叹了口气:“又加班?饭都给你热了三遍了。”我看了眼屏幕上的报告,说:“快了,弄完这个就回,你先睡吧。”

其实我也可以不管这事。按规定,申报材料不合格就打回去,是再正常不过的流程。可一想到老周那双期待的眼睛,想到那些烂在地里的山楂,就觉得手里的键盘重了不少。去年去柳河村调研时,见过村里的孩子,一个个脸蛋红扑扑的,跟着老人在地里摘山楂,问他们想不想爸妈,都低下头不说话。

凌晨一点多,报告终于弄得差不多了。我打印出来,核对了一遍数据,在需要补充的地方用红笔标出来,又写了张便签:“周书记,这是初稿,明天咱们重点讨论加工技术和销售渠道这两块,最好能找个懂行的一起过来。”

锁办公室门的时候,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亮着。夜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点凉意,我裹了裹外套,想起老周说明天要请个做罐头的老匠人过来,心里踏实了些。

第二天一早,老周带着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来了,老人手里拎着个瓦罐,打开盖子,一股酸甜的香味飘满了办公室。“李科长,这是俺们村老陈头做的山楂罐头,您尝尝,他做这个几十年了。”老周把瓦罐往我桌上放,老陈头咧着嘴笑:“瞎做的,比不了工厂里的,就是干净。”

我夹了块尝尝,山楂煮得软硬刚好,糖水不腻,带着股清香味。我们对着报告一点一点改,老陈头说加工车间得留个通风口,不然山楂容易坏;老周补充说村里打算修条路到镇上,以后送货方便;我查了下最新的扶持政策,在“资金筹措”里加了“可申请乡村振兴专项补贴20%”。

改到中午,报告终于定稿了。老周拿着打印好的材料,双手捧着,像捧着个宝贝:“李科长,真是太谢谢您了,俺都不知道咋谢您才好。”老陈头从布包里掏出个玻璃罐,塞给我:“这是俺给孙娃做的,您带回去尝尝。”

我推辞不过,接过来,看着罐子里红彤彤的山楂,心里暖烘烘的。送他们到楼下时,老周突然转过身,往我手里塞了张纸条,小声说:“李科长,这是俺家的地址,等加工点成了,第一个罐头一定给您送过去。”

我看着他们走远,打开纸条,上面写着“柳河村三组周德顺”,字迹歪歪扭扭的,却很用力。回到办公室,我把玻璃罐放在窗台上,阳光照进来,罐子里的山楂像一颗颗小红灯笼,亮得晃眼。

过了半个月,项目批下来的消息传到了单位。小郑跑过来告诉我:“李哥,柳河村那个农产品加工点项目过了,王科长说这是今年乡村振兴类里做得最扎实的一个。”我正在整理文件,听了这话,抬头看了眼窗台上的玻璃罐,罐子里的山楂还是红彤彤的,像在笑。

后来老周真的送来了一箱罐头,每个罐头上都贴着张小红纸,写着“柳河村手工制作”。我分了些给同事,大家都说好吃。有同事问我:“你这又是加班又是帮忙的,图啥呀?”我想起那些在地里摘山楂的孩子,想起老周期待的眼神,没说话,只是剥开个罐头,尝了口,真甜。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图啥。或许就像王科长说的,政策再好,也得有人往实处做。咱们干发改的,天天跟数据、报告打交道,可不能忘了这些数字背后,是一个个想好好过日子的人。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办公桌上,把那份申报指南照得亮亮的,上面“促进乡村产业发展”几个字,好像也比平时清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