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秋老虎肆虐的午后,林晓梅在摊上补着一双磨破的布鞋。线轴在指间转得灵活,针脚走得又匀又密,像模像样。旁边李建国的修鞋摊前,丫丫正用粉笔画小人,赵秀兰端来的绿豆汤冒着白气,在热烘烘的空气里漾开清凉。
“晓梅姐,你看我画的全家福。”丫丫举着粉笔头,纸上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牵着手。
林晓梅刚要笑,就听见一阵刺耳的摩托车轰鸣。三辆改装过的摩托横冲过来,轮胎擦着地面发出尖叫,在摊前猛地停下,尾气喷了丫丫一脸。
为首的黄毛叼着烟,墨镜滑在鼻尖上,眼神在林晓梅身上溜来溜去。“哟,这不是张老板以前的小蜜吗?怎么沦落到摆摊了?”
林晓梅把丫丫拉到身后,攥紧手里的锥子:“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黄毛身边的瘦猴吹了声口哨,“就是看妹妹辛苦,想请你去喝杯茶。”
李建国放下手里的鞋楦,站起身挡在前面:“你们年纪轻轻,干点正经事不好吗?”
“老东西,滚开!”黄毛抬腿就踹翻了李建国的修鞋箱,锥子、线轴滚了一地,“这儿没你的事!”
赵秀兰尖叫着去扶李建国,丫丫吓得躲在她怀里哭。周围很快围拢了人,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人小声议论,却没人敢上前。
“跟我们走一趟,”黄毛伸手去拽林晓梅的胳膊,“不然这摊子,还有这老东西,都别想好过。”
林晓梅甩开他的手,抄起旁边的板凳:“你们再胡来,我报警了!”
“报警?”黄毛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个警官证晃了晃,“看到没?我哥是联防队的,你报啊!”
周围的议论声小了下去。有人认出黄毛是街口“勇哥”的小弟,勇哥在这一片开赌场放高利贷,据说跟上面有关系,没人敢惹。
瘦猴趁林晓梅分神,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板凳,另一个纹身男抓住她的胳膊就往旁边的巷子拖。林晓梅挣扎着哭喊,鞋跟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却抵不过男人的蛮力。
“放开她!”李建国爬起来想去追,被黄毛一脚踹在胸口,疼得蜷缩在地上。
“老东西,找死!”黄毛吐了口唾沫,跟着进了巷子。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偷偷摸出手机,却在看到纹身男回头瞪视时,慌忙把手机藏了起来。赵秀兰抱着哭嚎的丫丫,看着林晓梅被拖进巷子深处,声音都劈了:“救命啊!有没有人管管啊!”
巷子尽头是间废弃的仓库,以前是二厂的材料库,后来被勇哥占了,成了他们赌钱的窝点。林晓梅被推搡着进去,摔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嘴角磕出了血。
“妹妹,别挣扎了,”黄毛摘下墨镜,眼里闪着凶光,“陪哥几个乐呵乐呵,少不了你的好处。”
仓库角落里堆着几个空酒瓶,空气里弥漫着烟酒和霉味。林晓梅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瘦猴按住肩膀。纹身男反锁了门,从墙角拖过个破沙发,拍了拍:“来,给哥跳个舞。”
“你们这群畜生!”林晓梅的声音抖得厉害,却死死瞪着他们,“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黄毛笑起来,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扔在她脸上,“在这一片,我哥就是报应!你乖乖听话,这钱都是你的,不然……”他捡起地上的钢管,在手里掂了掂,“这仓库后面,埋过不少不听话的。”
林晓梅看着散落的钞票,又看了看他们狰狞的脸,突然想起李建国说的话——“人这一辈子,就像修鞋,有时候看着破得没法补,可真下功夫缝几针,说不定还能穿很久。”
她猛地抓起地上的碎酒瓶,抵在自己脖子上:“你们再过来一步,我就死在这儿!”
碎玻璃划破皮肤,渗出血珠。黄毛几人愣了一下,随即更加嚣张:“吓唬谁呢?我就不信你敢……”
话没说完,仓库门突然被踹开。几个穿警服的人冲进来,手里的电棍发出滋滋的响声。为首的警察亮出证件:“都不许动!警察!”
黄毛几人脸色煞白,想往后门跑,却被早有准备的警察堵住。瘦猴腿一软,瘫在地上:“警察同志,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带队的警察冷笑一声,指了指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你们的所作所为,都拍下来了。”
林晓梅看着突然出现的警察,还有跟在后面的李建国——他胸口的衣服还沾着脚印,脸上却带着焦急。她突然明白,刚才混乱中,李建国偷偷让赵秀兰去报了警,报的不是辖区派出所,而是打了市里的举报电话。
十二、审讯室的灯光惨白。黄毛交代了他们的恶行——这不是第一次了。前几个月,他们还胁迫过两个在KTV打工的女孩,因为对方不敢报警,就越发肆无忌惮。
“勇哥让我们干的,”黄毛低着头,声音发颤,“他说这些外来的姑娘好欺负,就算告了也没人管……”
与此同时,市里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新上任的公安局长拍着桌子,把一叠举报信摔在桌上:“看看!看看这些!抢劫、斗殴、强迫妇女,还有人敢冒充联防队员!这是在挑战我们的底线!”
桌子上的举报信堆得像小山,有被高利贷逼得家破人亡的,有被黑恶势力敲诈勒索的,还有些字迹歪歪扭扭,却写满了绝望——就像林晓梅刚才在派出所做笔录时,手一首在抖。
“局长,这些案子大多涉及‘勇哥’那帮人,”旁边的副局长递过一份卷宗,“他们背后有人撑腰,好几次抓了又放……”
“谁撑腰都不行!”局长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通知下去,从今天开始,全市范围内开展严打整治行动!不管涉及到谁,一律严查到底!”
命令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激起层层涟漪。警车开始在街头巷尾巡逻,以前明目张胆开在路边的赌场被查封,那些戴着金链子、耀武扬威的“大哥”们,要么被抓进了看守所,要么吓得连夜跑路。
李建国的修鞋摊前,多了两个巡逻的警察。他们路过时,会停下来跟李建国聊两句,问问有没有可疑的人。赵秀兰的小超市里,贴了张“举报电话”的告示,红底黑字,很醒目。
“这下可好了,”刘婶提着菜篮子路过,笑得合不拢嘴,“以前晚上都不敢出门,现在大半夜回家都踏实。”
林晓梅的小摊也重新摆了起来。她缝的鞋垫越来越好,有人专门绕路来买,说“这姑娘的鞋垫,踩着心里踏实”。她把攒的钱寄回家,妈打来电话说,村里的医生来看过了,手术费凑得差不多了。
“晓梅啊,”妈在电话里哭,“你爸说,等你回来,咱就把后院的地翻了,种点你爱吃的黄瓜。”
林晓梅挂了电话,眼眶红红的。丫丫跑过来,递给她一朵小雏菊:“晓梅姐,给你。我爸说,坏人都被警察叔叔抓走了。”
她接过花,看着不远处李建国正在给一双旧皮鞋钉掌,锤子敲在钉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阳光落在他身上,把白发染成了金色。赵秀兰端着水杯走过去,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两人相视一笑,像无数个普通的午后。
仓库的门被贴上了封条,红色的字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旁边的墙上,新刷了标语——“扫黑除恶,净化社会”。有路过的孩子指着念,家长在旁边解释:“就是抓坏人,让大家都能平平安安过日子。”
林晓梅看着那些字,突然想起被抓那天,自己抵在脖子上的碎酒瓶。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就像被扔进泥里的鞋,再也洗不干净了。可现在她明白,再脏的鞋,只要肯用力刷,总能露出原本的颜色。
严打的风声还在继续,街头巷尾的人们谈论着被抓的坏人,脸上带着久违的轻松。林晓梅把雏菊插进一个空酒瓶里,放在小摊前。风吹过,花瓣轻轻晃动,像在点头。
她拿起针线,继续缝鞋垫。针脚又首又密,像在绣着一个安稳的未来。远处的霓虹依旧闪烁,但这一次,它们不再是冰冷的诱惑,只是城市夜晚的背景,衬着灯下认真生活的人们,温暖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