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下的尘埃

2025-08-20 3576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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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林晓梅第一次见到张总的时候,正蹲在人才市场的台阶上啃面包。塑料包装被风吹得哗哗响,面包渣掉在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她慌忙用手去掸,却蹭了更多灰。

“小姑娘,找工作?”黑色的奔驰停在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张油光锃亮的脸。金戒指在阳光下晃眼,和李建国见过的那条金链子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林晓梅捏着啃剩的半块面包,手心全是汗。她刚从县城来,毕业证揣在兜里快磨烂了,投出去的简历都石沉大海。“我……我找文员的工作。”

“文员有啥意思?”张总笑起来,眼角的褶子挤成一团,“来我公司吧,当我助理,管吃住,一个月三千。”

这个数字让林晓梅心跳漏了一拍。她妈还在医院躺着,弟弟等着交学费,三千块能撑起半个家。她没问助理要做什么,跟着张总上了车,后座的真皮座椅硌得她浑身发紧,像坐在针毡上。

张总的公司在写字楼顶层,落地窗外能看见大半个城市。林晓梅被安排在套间里,卧室比老家的堂屋还大,衣柜里挂着各式各样的裙子,标签上的数字让她倒吸凉气。

“这些以后都是你的。”张总倚在门框上,眼神在她身上游移,“晓梅啊,跟着我,亏不了你。”

第一晚的饭局,林晓梅就懂了“助理”的意思。包厢里烟雾缭绕,男人们搂着浓妆艳抹的女人猜拳,张总把她推到主位旁边,说“这是我新认的妹妹,大家多照顾”。有人往她酒杯里倒酒,有人趁机摸她的手,她像被扔进沸水里的虾,浑身红透,却不敢挣扎。

“张哥,你这妹妹真纯。”一个胖男人眯着眼笑,“跟咱这儿的胭脂俗粉不一样。”

张总捏着她的下巴,往她嘴里灌了口红酒:“纯才好,纯的才有味道。”

酒液呛进喉咙,又辣又涩。林晓梅看着窗外的霓虹,觉得那些光像无数根针,扎得她眼睛疼。她想起临走时,妈拉着她的手说“城里不好混,受了委屈就回家”,可她现在连回头的路都没有了。

八、林晓梅开始学着穿高跟鞋,涂口红。张总带她去买衣服,导购员看她的眼神带着点鄙夷,又在看到张总的黑卡时立刻堆起笑。她试穿一条吊带裙,站在镜子前,觉得里面的人陌生得可怕——那不是在田埂上追蝴蝶的姑娘,也不是在教室里埋头做题的学生,只是个裹在华服里的空壳子。

“好看。”张总从后面搂住她,手滑到她腰上,“今晚有个局,穿这个去。”

局上的人非富即贵,谈的都是她听不懂的生意。有人吹嘘自己的公司上市了,有人炫耀刚换的跑车,还有个女人抱怨她的包不如另一个女人的限量版。林晓梅坐在角落,小口抿着果汁,像个局外人。

“晓梅,给王总倒酒。”张总使唤她,语气像在叫家里的佣人。

她拿起酒瓶,手一抖,酒洒在王总的西裤上。王总没生气,反而盯着她笑:“张总好福气啊,这手嫩得能掐出水。”

张总哈哈大笑,拍着王总的肩膀:“王总要是喜欢,借你玩两天?”

林晓梅的脸瞬间白了。她攥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却不敢说一个“不”字。她想起银行卡里的余额——那是给妈做手术的钱,是弟弟下学期的学费,是她在这个城市唯一的依靠。

散场时,天快亮了。张总带着一身酒气和香水味,把她拽进酒店房间。她像个木偶,任由他摆布,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灯光晃得她头晕。

“晓梅,跟着我,以后想要啥有啥。”张总趴在她耳边喘气,“别想着那些没用的,钱才是真的。”

她没说话,眼泪顺着眼角流进头发里。窗外的天空泛白,有清洁工推着车经过,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她想起老家的清晨,公鸡打鸣,露水沾在菜叶上,空气里都是青草的味道。

九、林晓梅遇见李建国,是在一个雨天。她撑着张总送的伞,站在路边等车,看见修鞋摊的老头正忙着收东西。风把他的雨棚吹得歪歪斜斜,他手忙脚乱地用石头压住,裤脚全湿了,却还小心翼翼地把锥子、线轴往箱子里塞。

“大爷,我帮你。”她走过去,按住被风吹起的帆布。

李建国抬头,看见个穿连衣裙的年轻姑娘,妆容精致,却在雨里帮他扶着破棚子,觉得有点奇怪。“谢谢啊,姑娘。”

“您这摊摆了多久了?”林晓梅看着那些磨得发亮的工具,想起爷爷以前也有个修鞋的木箱。

“快一年了。”李建国把最后一把锤子放进箱里,“下雨了,收摊回家。”

林晓梅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推着吱呀作响的小车消失在雨幕里,突然想起她爸。她爸以前也是工人,厂子倒闭后去工地搬砖,在脚手架上摔下来,腿瘸了,从此就沉默寡言,天天蹲在门口抽烟。

张总打来电话,语气不耐烦:“死哪儿去了?王总他们都等着呢。”

林晓梅吸了吸鼻子:“马上到。”

她上了出租车,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雨刷器左右摆动,像在擦模糊的眼泪。路过一家书店时,她看见个小女孩趴在橱窗上,指着里面的童话书,旁边的女人笑着摸摸她的头——那女人看着有点眼熟,后来才想起,是修鞋老头的媳妇,上次去菜市场见过,在给人称酱油。

包厢里依旧喧闹。王总看见她,眼睛一亮:“晓梅来了?刚才还说你呢。”他往她身边凑,手搭在她腿上,“昨晚跟张总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陪我去趟海南,回来给你买个包。”

林晓梅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对不起,我不舒服,先走了。”

张总脸色沉下来:“林晓梅,你他妈耍我呢?”

她没回头,抓起包就往外跑。高跟鞋在走廊里敲出急促的声响,像在逃命。跑到酒店门口,雨还在下,她没带伞,任由雨水打湿头发和裙子,把脸上的妆冲得一塌糊涂。

有辆车在她身边停下,车窗降下,是李建国。“姑娘,上车吧,雨太大了。”

她愣了愣,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里有股胶水和皮革的味道,很干净。李建国递给她条毛巾:“擦擦吧,别感冒了。”

“谢谢您。”林晓梅低着头,不敢让他看见自己花掉的妆。

“你是……张老板身边的那个姑娘?”李建国犹豫着问。

她点点头,眼泪突然掉下来。“大爷,我是不是很丢人?”

李建国没说话,只是把车开得慢了点。雨刮器左右移动,他看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路灯,像看见多年前那个在劳务市场徘徊的自己。

“人这一辈子,就像修鞋。”他缓缓开口,“有时候看着破得没法补,可真下功夫缝几针,说不定还能穿很久。”

林晓梅看着他布满老茧的手,握着方向盘,很稳。车窗外的霓虹在雨里晕开,像打翻的颜料,她突然觉得,那些光好像也没那么刺眼了。

十、张总找了新的“助理”,一个比林晓梅更年轻的女孩。林晓梅收拾东西时,看着满衣柜的裙子和包包,突然觉得很可笑。她把大部分东西都捐了,只带走了自己来时的那个帆布包。

她在李建国的修鞋摊旁边摆了个小摊,卖些针头线脑和鞋垫。赵秀兰每天给她送杯热豆浆,丫丫放学了会帮她看摊,教她怎么认不同的线。

“晓梅姐,这个是涤纶线,补运动鞋好用。”丫丫拿着个线轴给她看,“我爸说,做活儿就得用对材料,不然白费劲。”

林晓梅笑了,摸摸丫丫的头。她开始学着缝鞋垫,针脚歪歪扭扭的,赵秀兰就手把手教她:“别着急,慢慢扎,跟做人一样,得踏实。”

有天,王总路过,看见她坐在小马扎上缝鞋垫,愣住了。“哟,这不是晓梅吗?怎么干这个了?”他掏出钱包,抽出几张百元大钞,“来,跟我走,别在这儿遭罪。”

林晓梅没接钱,只是抬头看他:“王总,我现在挺好的。”

“挺好?”王总嗤笑,“风吹日晒的,一个月能挣几个钱?”

“够我妈买药,够我弟上学。”林晓梅的声音很轻,却很稳,“花着踏实。”

王总讨了个没趣,骂骂咧咧地走了。李建国蹲在旁边修鞋,抬头冲她笑了笑:“说得好。”

林晓梅低下头,继续缝鞋垫。阳光照在手上,有点暖。她想起在酒店房间里的那些夜晚,灯光再亮,心里也是黑的;现在坐在路边,风吹日晒,心里却亮堂堂的。

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换了工作,在城里摆摊,虽然挣得不多,但很安稳。妈在电话那头哭了,说“回来吧,家里有地,饿不着你”。

“妈,等我攒够钱,就回去陪您。”林晓梅吸了吸鼻子,“我还想在村里开个小超市,卖咱自己种的菜。”

挂了电话,她看见李建国正在给一双旧皮鞋钉掌,锤子敲在钉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赵秀兰端着饭过来,给他擦擦汗,两人笑着说些什么。丫丫在旁边蹦蹦跳跳,手里拿着刚叠好的纸飞机。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在一起,像幅温暖的画。林晓梅拿起针线,继续缝鞋垫,针脚比刚才整齐多了。她知道,日子就像这鞋垫,一针一线,虽然慢,却能踩出踏实的脚印。

霓虹还在远处闪烁,但她己经不再需要那些光来照亮自己了。她的光,在手里的针线上,在身边的笑容里,在心里重新长出来的勇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