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醉金迷的生活

2025-08-20 3127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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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礼与喜酒:九十年代乡村的婚嫁迷局

1998年的清明,细雨刚过,田埂上的泥泞还没干透。张家庄的张老五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褂子,蹲在自家麦地边,看着远处娶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走过,嘴角撇出一丝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嘲讽的笑。那队伍里的新郎是邻村的王二愣,半年前刚把邻乡的姑娘娶进门,这才过了仨月,又用拖拉机拉着彩礼,去河对岸的李村"认亲"了——这次要娶的,是李村老李家的二闺女。

"这王二愣,是要把周边村子的丈母娘认个遍啊。"蹲在旁边抽烟的老光棍赵老栓吐了个烟圈,"上个月在集上碰见他,脖子上挂着俩金项链,说是一个给大媳妇,一个给新相好的。我问他哪来的钱,他拍着胸脯说,跟着砖窑厂赵老板拉砖,三个月就挣够了俩媳妇的彩礼。"

张老五没接话,心里却像被雨水泡过的麦种,发涨得难受。他今年三十五,媒人跑断了腿,也没说下一门亲事。不是他不想娶,是娶不起。前几年彩礼还只是"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这两年行情看涨,得加"三金一木"(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摩托车),再加上给女方家里的"改口费""认亲费",前前后后算下来,没有一万块钱,别想把媳妇领进门。

可王二愣这样的,却像捡白菜似的娶媳妇。张老五不是不知道其中的门道——那些被王二愣娶进门的姑娘,大多没办结婚证,说白了就是"搭伙过日子"。王二愣给女方家里塞点钱,姑娘就跟他走,住上一年半载,要是生了儿子,可能就留下来当"正牌媳妇";要是生了闺女,或者没怀上,过阵子就被送回娘家,王二愣再去下一个村子"相亲"。

"这哪是娶媳妇,这是买媳妇换丈母娘呢。"赵老栓磕了磕烟灰,"你看他去年在刘村'认'的那个丈母娘,今年开春就给他送来了一篮子鸡蛋,说是'给我家姑爷补补'。上个月在王村又认了一个,丈母娘还帮他照看大媳妇生的娃,啧啧,这日子过得比谁都滋润。"

这种"日日做新郎,村村有丈母娘"的怪事,在九十年代末的华北乡村,渐渐成了见怪不怪的常态。究其根源,还是"传宗接代"的老观念在作祟。那几年计划生育抓得紧,头胎是儿子的不让再生,头胎是女儿的,想要儿子就得躲躲藏藏。可有些家底厚实的,干脆另辟蹊径——不跟原配生,找别的女人生。

赵老西就是这么干的。他正牌媳妇生了俩闺女,他看着村里别家抱孙子,眼馋得厉害。先是在县城舞厅找了个相好的,没怀上;又托人去山西"找"了个姑娘,带回村里,安置在邻村他姐家,对外说是"远房亲戚"。姑娘争气,一年就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下可把赵老西乐坏了,提着点心匣子、揣着红包,风风光光去姑娘娘家"认亲",把姑娘的娘喊"丈母娘",喊得比亲娘还亲。

那丈母娘也是个精明人,知道女儿没名没分,可看着赵老西送来的彩电、洗衣机,还有塞到手里的五千块钱,也就默认了这层关系。逢年过节,赵老西带着儿子去拜年,丈母娘忙前忙后地做饭,嘴里"姑爷长姑爷短",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正经亲戚。

有了赵老西这个"榜样",村里一些有点钱的,都动起了歪心思。开小卖部的李三,前年刚给儿子娶了媳妇,去年又托人给儿子在邻村"找"了个"二房",说是"帮着生孙子"。李三的理由很"充分":"我就这一个儿子,要是生不出孙子,我们李家就断了香火了。多认个丈母娘,多份希望。"

那"二房"的娘家妈,起初是不同意的,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可李三提着彩礼上门,拍着胸脯保证:"只要生了儿子,立马给她盖三间大瓦房,以后跟大房平起平坐。"老太太看着家里漏雨的土坯房,又看看女儿嫁不出去的愁容,咬咬牙点了头。现在李三去邻村,路过老太太家门口,总得喊一声"丈母娘",老太太也笑眯眯地应着,仿佛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这种"认亲",大多是建立在金钱之上的。一旦没钱了,"丈母娘"的脸说翻就翻。王二愣去年冬天在砖窑厂出了工伤,腿断了,没法干活,手里的钱很快花光。他在王村"认"的那个丈母娘,先是找借口把女儿接回了家,接着就托人捎话:"我家闺女还年轻,不能跟着你受苦,之前的彩礼就当是给闺女的补偿,以后别再来往了。"

王二愣拄着拐杖去王村理论,被丈母娘拿着扫帚赶了出来:"你个瘸子,还想占我家闺女的便宜?当初要不是看你能挣钱,谁肯让你进门?现在成了废人,赶紧滚!"王二愣躺在地上哭,引来一群村民围观,有人指指点点,有人摇头叹息,却没人肯为他说句公道话——在村里人看来,他这种"换丈母娘"的做法,本就不光彩,落得这般下场,是咎由自取。

也有少数是"情投意合"的。后沟村的寡妇刘桂香,男人前几年躲计划生育时被抓,气死在了拘留所,留下她和一个女儿。村里的老光棍陈老五,看着她们娘俩可怜,常来帮着挑水劈柴。一来二去,两人有了感情。刘桂香的娘在邻村,知道后也没反对,说:"老五是个实在人,只要他对我闺女好,有没有结婚证不重要。"

陈老五去给"丈母娘"拜年时,没买啥贵重东西,就扛了一袋自己种的小米,拎了一篮子鸡蛋。丈母娘拉着他的手说:"老五啊,我不求你给我闺女金山银山,只求你别欺负她,好好把孩子养大。"陈老五红着眼圈点头,从那以后,他把刘桂香的女儿当成亲闺女疼,农闲时就去县城打零工,挣的钱全交给刘桂香。村里人见了,都说:"这老五,认了个好丈母娘,自己也成了好女婿。"

可这样的例子,终究是少数。更多的"认亲",藏着算计与无奈。张老五后来也动过心思,托人去偏远的山区问了问,那边的姑娘彩礼低,可人家一听他没正经营生,连面都不愿意见。媒人回来跟他说:"现在的丈母娘精着呢,不光看你给多少彩礼,还得看你有没有挣钱的门路。像赵老西那样的,开着砖窑厂,走到哪都有人喊'姑爷';像你这样的,守着二亩薄田,谁肯把闺女给你?"

张老五听了,蹲在门槛上抽了半包烟。他想起小时候,村里娶媳妇,两床棉被、一身新衣服就够了,丈母娘看的是小伙子肯不肯干活、孝不孝顺。现在倒好,一切都往钱上靠,没钱的连媳妇都娶不上,有钱的却能在各村认丈母娘,把婚姻当成生娃的交易。

1999年秋天,赵老西又添了个儿子,这次是他在南边刘村"认"的丈母娘给"送"来的。他大摆宴席,请了三个村子的"亲戚",光丈母娘就来了三个,坐在一起喝喜酒,互相敬酒,场面说不出的怪异。张老五也被请去帮忙端盘子,看着那三个老太太笑着喊赵老西"姑爷",看着赵老西左一个"妈"右一个"妈"地叫着,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宴席散后,张老五往家走,路过村头的老槐树,看见陈老五正背着刘桂香的女儿回家,刘桂香跟在旁边,手里拎着给孩子买的糖葫芦。一家三口说说笑笑,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像镀了层银。张老五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里突然亮堂了——原来日子不是只有"认丈母娘"这一种过法,踏踏实实地对一个人好,比那些虚张声势的"喜酒",更能暖人心。

那年冬天,张老五跟着王建军去了南方的电子厂。临走前,他去陈老五家辞行,陈老五的"丈母娘"也在,正帮着刘桂香纳鞋底。老太太拉着张老五的手说:"出去好好干,挣了钱别学那些花花肠子,找个正经姑娘,安安稳稳过日子,比啥都强。"张老五重重地点了点头。

火车开动时,张老五望着窗外掠过的村庄,那些曾经让他自卑的"彩礼",那些让他眼热的"丈母娘",突然都变得模糊了。他知道,那个"日日做新郎,村村有丈母娘"的时代,或许还没结束,但他不想再被卷进去了。他要去一个靠本事吃饭的地方,挣干净的钱,娶一个能跟他堂堂正正领结婚证的媳妇,认一个真心待他的丈母娘。

车窗外的田野里,麦苗又开始泛绿,像一片铺向远方的希望。张老五摸了摸口袋里王建军给他写的地址,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踏实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