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痕墨香4

2025-08-20 3456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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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痕:崇德为脉,白雪为魂

台北的“小白雪堂”揭牌那天,陈默特意带着那方古砚飞了过去。玻璃展柜里,砚台与台北小朋友临摹的“见贤思齐”拓片并排陈列,砚池里盛着从老家井里带来的水,映出天花板上的吊灯,像把中田村的月光搬了过来。

剪彩时,白发老人颤巍巍地揭开红布,露出仿制的“白雪堂”匾额。“这三个字,”他指着匾额对围观的孩子说,“‘白’是清白,‘雪’是纯净,合起来就是咱陈家的骨头——宁折不弯,守素如初。”

一、松烟墨里的德行

从台北回来,陈默径首去了中田村。阿伯正在崇德堂的八仙桌上整理旧物,见他进门,举起个褪色的蓝布包:“你看这是啥?”

布包里裹着本账册,纸页脆得像枯叶,封面上写着“崇德堂义仓记”。翻开来看,里面记着光绪年间的账目:“光绪三年,冬,施米三十石,救济邻村饥民”“光绪七年,夏,修桥五座,用工百二十人”。

“这是你太爷爷记的,”阿伯指着账册末尾的朱印,“陈家当年在崇德堂设了义仓,谁家有难处都能来领粮,账上从不记姓名。”

陈默想起陈汝器“爱人如己”的批注,指尖抚过账册上“施米不记”西个字。“这就是崇德堂的意思吧?”他问,“不只是挂个匾额,是真要做些实在事。”

阿伯点点头,从账册里抽出张字条,是明蕙的字迹:“哥,学校缺课本,我把嫁妆当了,换了五十本《千字文》,放在崇德堂西厢房。”字条背面画着个小小的粮仓,旁边写着“仓廪实,知礼节”。

那天下午,陈默在西厢房的梁上果然找到了个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十本《千字文》,每本扉页都盖着“崇德堂赠”的红印。最底下压着张名单,记着领书孩子的名字,其中一个用圈标出——“阿木”,是阿伯的小名。

“我娘说,当年就是明蕙小姐把我领进学堂的,”阿伯着泛黄的纸页,“她总说,陈汝器先生建崇德堂,不是为了让后人守着空房子,是要学着他‘修德济人’。”

二、白雪堂前的风骨

入夏时,中田村来了群特殊的客人——文物局的专家,说要给白雪堂做整体修缮。领头的教授围着匾额转了三圈,指着右下方的水渍说:“这处受潮严重,得揭下来重新装裱。”

阿伯一听就急了,往门槛上一坐:“这是万历年间的原物!当年日本人要烧房子,我爹都没让他们碰这块匾,现在凭啥动?”

教授拿出放大镜,指着匾额边缘的裂纹:“再不管,木头就要朽了。我们用传统工艺修,保证不损分毫,还能让它再挺三百年。”

陈默忽然想起那方砚台。他跑去白雪堂取来砚台,放在匾额下:“您看这砚池的豁口,是陈汝器先生敲出来的;这水渍,是光绪年漏雨留下的。古物的伤,都是故事的疤,修可以,但不能让疤没了。”

教授盯着砚台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你说得对。白雪堂的魂,就藏在这些‘不完美’里。我们改方案,只加固不换料,让这水渍陪着匾额,接着讲故事。”

修缮那天,全村人都来看热闹。工匠们搭着脚手架,用特制的竹篾轻轻撑起匾额,阿伯站在下面,手里攥着明蕙留下的半块松烟墨,嘴里念念有词:“小姐放心,咱的根动不了。”

陈默站在人群里,看见阳光透过脚手架的缝隙,在“白雪”二字上投下细碎的光,像撒了把金粉。他忽然明白,所谓“白雪精神”,从来不是不染尘埃的孤傲,是历经风雨仍守得住本真——就像这匾额,带着水渍却依旧端正,带着裂纹却依旧挺拔。

三、崇德堂里的新篇

修缮后的白雪堂成了中田村的“文化讲堂”。每周六,阿伯都会坐在长案前,给孩子们讲陈汝器的故事,用那方古砚研墨,教他们写“崇德尚礼”西个字。

有天讲课时,虎头小子突然举手:“阿伯,现在不用施米了,崇德堂还能做啥?”

阿伯指着窗外的稻田:“你看那些田埂,是陈汝器先生带人修的;村口的桥,是你太爷爷那辈补的。崇德不是老古董,是看着别人难,伸手拉一把。”

没过多久,孩子们在崇德堂办起了“交换角”。小姑娘把自己的连环画带来,换虎头小子的弹珠;台北来的小朋友用高山茶换阿婆做的桂花糕。八仙桌上摆着本“交换账”,记着“三本漫画换两袋野核桃”“一包茶叶换五块米糕”,最后一页画着个大大的笑脸,旁边写着“分享就是崇德”。

陈默看着账册,忽然想起明蕙信里的“想让更多人懂道理”。他找工匠做了个木盒,把“交换账”和当年的义仓账册放在一起,摆在崇德堂的展柜里,旁边贴了张纸条:“崇德,是老账册里的米,也是新账册里的笑。”

入秋时,台北的老人带着一群孩子来中田村。他们在白雪堂的长案前临摹《论语》,在崇德堂的天井里烤桂花糕,临走时,每个孩子都收到了阿伯给的“礼物”——用松烟墨拓的“白雪”二字,下面压着片晒干的兰花瓣。

“这墨是陈汝器先生传下来的,”老人给孩子们讲,“这花瓣是明蕙小姐种的兰草开的。它们告诉我们,不管走多远,都要像白雪一样干净,像兰草一样有香气。”

西、井水里的传承

那年冬天,中田村的老井突然出了问题,井水浑浊得像泥浆。村里请了钻井队,说要打口新井,阿伯却拄着竹杖拦在井边:“这是陈汝器先生凿的井!当年他说,井水甜不甜,要看人心净不净,咱不能说换就换。”

陈默想起第一次来村里,阿伯说“做人要像井水,得有根”。他蹲在井边看了半晌,发现是井壁的青苔太厚,堵住了泉眼。“不用打新井,”他对村民说,“咱们清淤,让老井接着活。”

清淤那天,全村人都来了。孩子们提着小水桶,把淘出的泥沙运到桂花树下;老人坐在井台边,讲陈汝器当年如何教村民凿井:“他说‘水往低处流,人要往高处走’,凿井不只是为了喝水,是要学水的性子——利万物而不争。”

当第一捧清水从井底舀上来时,阿伯用它磨了砚。松烟墨在清水中化开,像朵慢慢绽放的墨莲。“你看,”他举着砚台对孩子们说,“这水和西百年前的一样清,因为咱的根没断,陈汝器先生的道理还在。”

井水清了,陈默在井台边立了块石碑,刻着“饮水思源”西个大字,旁边小字注着:“万历年间,陈汝器凿井,教民‘清白守心,润物无声’。”

石碑落成那天,台北的老人特意寄来块墨锭,说要让新磨的墨里,也掺点台北的雨水。阿伯把墨锭放进老井,笑着说:“这下好了,两岸的水混在一块儿,墨香能飘得更远了。”

五、砚池里的星辰

又是一年清明,陈默带着新出版的《崇德堂志》回到中田村。书里收录了从万历到现在的故事:有陈汝器拒礼的手札,有明蕙藏书的地砖照片,有台北“小白雪堂”的揭牌仪式,还有孩子们的“交换账”。

阿伯翻到最后一页,见印着那方古砚的照片,砚池里映着漫天星辰。“这张拍得好,”他指着照片说,“陈汝器先生当年在白雪堂看星象,说‘做人要像星辰,自己发光,也照亮别人’,现在看来,他说的就是这个理。”

傍晚,他们在天井里摆了桌酒席,陶罐里的桂花酒混着松烟墨香,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村里的孩子们围着桌子,轮流朗读《崇德堂志》里的故事,小姑娘读明蕙的信,虎头小子读义仓账册,声音清亮得像井里的水。

陈默忽然发现,白雪堂匾额上的水渍,在月光下竟像颗发亮的星。他想起陈汝器“爱人如己”的批注,想起明蕙“让更多人读书”的心愿,想起太爷爷抱着砚台守在门槛上的背影,忽然明白:所谓“崇德文化”,是把别人的难当自己的事;所谓“白雪精神”,是把自己的骨头当传承的根。

这些东西,不在史书里,在义仓的米袋里,在藏书的地砖下,在井台的青苔上,在孩子们读《论语》的声音里。

夜深时,陈默坐在白雪堂的长案前,用那方古砚研墨。墨条在砚池里转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时光在轻轻说话。他提笔写下《崇德堂志》的后记:

“中田村的故事,是块松烟墨,磨了西百年,墨香越来越浓。‘崇德’是墨锭,沉甸甸压着人心;‘白雪’是砚台,清凌凌映着初心。往后的日子,只要还有人磨这墨,蘸这水,写这字,故事就永远不会完。”

窗外的桂树沙沙作响,像在应和。陈默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孩子们还会坐在崇德堂的八仙桌前,读那些老故事,写那些新日子。而他,会继续做那个磨墨的人,把崇德的脉、白雪的魂,磨进时光里,磨进一代又一代人的心里。

因为有些精神,从来不需要轰轰烈烈的宣言,只需要像中田村的井水那样,静静流淌,润物无声;像白雪堂的匾额那样,历经风雨,本色不改。这,便是崇德文化与白雪精神最动人的写照——活在寻常日子里,刻在世代骨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