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打大会警示

2025-08-20 3056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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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宣判大会

秋分这天,云压得很低,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坠在县城上空。体育场的铁门敞开着,穿制服的民警沿着台阶站成两排,黑色皮鞋在水泥地上敲出整齐的回响。赵卫国推着三轮车经过时,被人群堵在了路口,卖菜的张婶从人缝里探出头喊他:“卫国,快来!今天开宣判大会呢!”

他勒住车闸,顺着张婶指的方向望去。体育场中央搭着临时主席台,红色横幅被风扯得猎猎作响,“严厉打击违法犯罪活动公判大会”几个白字刺得人眼睛发紧。台下己经站满了人,有抱着孩子的妇女,有背着书包的学生,还有不少像他一样的下岗工人,都仰着头往主席台上瞅,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漫过来。

“听说抓了不少人,有偷东西的,有打架的,还有……”张婶压低声音,往主席台右侧努了努嘴,“就是夜巴黎那帮的。”

赵卫国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上个月林晓燕被带走时的样子,那件红色连衣裙沾着灰,手腕上的手铐在路灯下闪着冷光。后来听人说,夜巴黎不仅藏着卖淫嫖娼的勾当,还有人在里面放高利贷、设赌局,林晓燕不仅自己入了局,还帮着拉过几个客人,其中一个因为还不上钱,被逼得跳了河。

“唉,作孽啊。”张婶叹了口气,“那姑娘以前多文静,在仓库里点数,一个数字都错不了。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赵卫国没说话。他想起林晓燕她爸,那个总穿着洗得发白中山装的老教师,以前总来厂里找女儿,每次都拎着个保温桶,里面是炖好的排骨。去年冬天老人查出肺癌,住院费像个无底洞,林晓燕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往歌厅跑的。

主席台上传来麦克风试音的“滋滋”声,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几个穿囚服的人被民警押着走上台,背后的牌子用黑笔写着名字和罪名,“林晓燕”三个字后面跟着“介绍卖淫罪”,红叉打得又粗又重。她低着头,头发枯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和几个月前那个在歌厅里强装笑颜的姑娘判若两人。

赵卫国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几秒,又移开了。他看见王建军他哥王大军也在里面,牌子上写着“诈骗罪”。听说王大军在深圳没去表哥的电子厂,反而跟着一伙人搞传销,把老家好几个工人骗去,卷了钱跑回来,被人家追到县城报了警。

“肃静!”审判长敲了敲法槌,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体育场,“现在宣读判决书……”

一个个名字被念到,一个个刑期被宣布。当读到“被告人张强,犯组织卖淫罪、故意杀人罪,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时,台下响起一阵骚动。赵卫国认得这个张强,是夜巴黎的老板,以前总开着辆黑色轿车在厂门口晃,听说跟社会上一些人来往密切。

“该!”旁边一个老头啐了口唾沫,“去年我侄子就是被他手下的人逼着借了高利贷,最后把房子都卖了,老婆也跑了。这种人渣,早就该毙了!”

“可不是嘛,”有人接话,“前阵子夜里总有人抢东西,还有小混混在学校门口要钱,现在抓了这一批,看谁还敢胡来!”

赵卫国想起李梅的早餐摊。上个月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总来捣乱,要么说油条不熟,要么嫌豆浆太烫,不给钱还想掀桌子。李梅急得首掉眼泪,还是他抄起擀面杖把人赶跑的。那时候他们总盼着能有人管管,现在看着台上被宣判的人,心里竟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踏实。

宣判到林晓燕时,审判长的声音顿了顿:“被告人林晓燕,犯介绍卖淫罪,鉴于其归案后如实供述罪行,且系初犯、偶犯,主动退缴违法所得,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西年。”

台下又是一阵议论。“缓刑?这是不是太轻了?”“听说她爸快不行了,家里还有个弟弟要养,判轻点也应该。”“主要是她没干啥大恶事,都是被那个张强逼的。”

赵卫国松了口气。他看见林晓燕被民警扶着走下台,路过人群时,有人朝她扔烂菜叶,她却突然抬起头,朝着李梅早餐摊的方向望了一眼,眼神里说不清是羞愧还是感激。

最让人揪心的是最后三个死刑犯。除了张强,还有两个是抢劫杀人的,一个抢了出租车司机,一个在夜里杀了卖早点的老汉。当法警给他们戴上手铐脚镣时,其中一个突然挣扎起来,嘴里喊着“我冤枉”,被民警死死按住。

“冤枉啥?”张婶撇撇嘴,“人证物证都在,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宣判大会结束时,天开始飘起小雨。民警押着犯人往囚车走去,警戒线外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赵卫国看见张强被押过身边,那张平时总是油光锃亮的脸此刻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他突然想起几年前,张强还来厂里捐过款,说是给下岗职工送温暖,当时好多人还拍过他的马屁。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李梅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里面是刚炸好的油条,“刚去给晓燕她妈送了点吃的,老太太哭着说,等晓燕出来,就带她回老家种地,再也不回县城了。”

赵卫国点点头:“回去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你说这些人,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走歪路。”李梅叹了口气,“就像那个张强,以前也是正经做生意的,后来不知咋的,就干起了伤天害理的事。”

“还不是贪呗。”赵卫国推着三轮车往回走,“总想着走捷径,挣快钱,最后把自己搭进去了。”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路边的梧桐叶。赵卫国路过菜市场时,看见几个穿制服的正在检查摊位,挨个看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张婶一边麻利地把菜往筐里装,一边说:“现在严打就是好,啥都规范了。以前总有人缺斤短两,现在不敢了。”

走到街口,李梅的早餐摊还没收。她正和帮忙的伙计一起擦桌子,见赵卫国回来,赶紧递给他条毛巾:“擦擦吧,看你淋的。”

赵卫国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今天这会开得,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可不是嘛,”伙计接过话,“尤其是那几个判死刑的,家里人该多难受。”

“所以说啊,做人得有底线。”李梅把最后一张桌子擦干净,“不管多难,都不能干犯法的事。你看咱,起早贪黑炸油条,虽然挣得少,但睡得踏实。”

赵卫国笑了。他想起王建军昨天打来的电话,说在深圳考了电工证,现在在一家工厂当班长,工资涨了不少,还寄了两千块钱回家。他还说过年要回来,给李梅的早餐摊带个新炸锅,说是用电的,比煤炉干净。

“对了,”李梅像是想起了什么,“刚才派出所的人来,说要给咱们这些小摊贩办正规手续,以后统一在划定的区域经营,还能享受补贴。”

“真的?”赵卫国眼睛一亮。

“真的,”李梅笑着说,“人家还说,这是严打的一部分,不光要打击坏人,还要帮咱们这些正经做生意的把日子过好。”

雨渐渐停了,乌云散开一角,露出点淡淡的阳光。赵卫国抬头望去,体育场的方向己经没人了,只有那道红色横幅还在风中飘着。他突然觉得,这严打不光是抓人判刑,更像是一场大扫除,把那些藏在角落里的脏东西扫干净,让阳光能照进每个人的日子里。

“走,”他拍拍李梅的肩膀,“咱去办手续。以后啊,咱这早餐摊也是正规军了。”

李梅笑着点点头,和他一起收拾东西。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放学的学生路过,蹦蹦跳跳地踩着水洼,把秋天的凉意都踩成了热闹。赵卫国看着他们,又想起台上那些囚服的背影,心里明白,这世上的路有千万条,选对了,再难也能走得踏实;选错了,一步踏错,就可能万劫不复。

他推着三轮车往前走,车轮碾过湿漉漉的地面,留下两道清晰的辙印。李梅跟在旁边,哼起了厂里以前的老歌,调子有点跑,但听得人心里暖和。赵卫国知道,日子还得继续,就像这早餐摊的炉火,只要有人添柴,就总能烧得旺旺的,照亮前路,也暖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