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兽还是禽兽不如

2025-08-20 4388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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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炕上的青春——知青点里的挣扎与坚守

一、漏风的土坯房

1976年的深秋,北风卷着雪籽抽打在靠山屯的土坯房上,发出呜呜的哀鸣。陈兰裹紧单薄的棉袄,看着眼前这间被临时改成知青点的仓库,心里像被雪籽打透了——西壁漏风的墙,糊着报纸的窗,还有那铺占去半间屋的大炕,就是她们十几个知青未来的家。

"男左女右,中间挂帘子!"生产队长王老铁举着旱烟袋,指了指炕中间那根横梁,"规矩都懂吧?过了帘子,就是畜生不如!"他唾沫星子溅在地上,在泥地里砸出小坑,"咱靠山屯的脸,不能让你们这帮城里娃丢了!"

男知青们先爬上炕的左半边,卷起铺盖占地方。周明把自己的褥子往中间挪了挪,想给女知青多留些空间,被同来的李刚拽了一把:"干啥?想当活雷锋啊?"周明没吭声,却悄悄把背包放在两人中间,像道无形的界限。

女知青们红着脸爬上右半边炕。陈兰挨着炕沿坐下,能感觉到身下的炕席硌得慌,还带着股霉味。王卫红从包里掏出块碎花布,和陈兰一起往横梁上系,布料不够宽,中间留着道巴掌宽的缝,能看见对面男知青的鞋。

"晚上起夜咋办?"最年轻的林晓燕带着哭腔,她才十五岁,第一次离开家。陈兰拍拍她的背:"别怕,我陪你。"心里却也打鼓——仓库外就是猪圈,黑灯瞎火的,想想都发怵。

第一晚,谁都没睡好。男知青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像打雷;女知青们挤在一起,大气不敢出。陈兰睁着眼睛看屋顶的房梁,能听见对面李刚翻身时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周明轻轻咳嗽的动静。中间的布帘子被风吹得晃悠,那道缝隙里,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

半夜,林晓燕要去厕所,陈兰陪着她披衣下床。脚刚沾地,就听见对面周明低声说:"慢点,地上滑。"两人吓得僵在原地,等了半天没动静,才踮着脚溜出去。月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像张无形的网。

二、帘子内外的尴尬

日子在重复的劳动中一天天过,土炕上的尴尬却没减少。清晨叠被子时,女知青们得背对着帘子,动作快得像打仗;晚上脱衣服,要钻在被窝里一件件褪,稍有不慎就会引来对面的咳嗽声——那是提醒"注意影响"的暗号。

李刚是知青里最不安分的。他总爱故意往帘子这边凑,说话带荤腥,夜里翻身动静特别大。有次他故意把脚伸过帘子底下,被王卫红用鞋底狠狠砸了一下,才算老实了几天。

周明却总是小心翼翼。他从不靠近帘子,夜里起夜都绕着走,还总在女知青这边的炕角放盆热水:"天冷,泡泡脚暖和。"陈兰知道他的好意,却连句"谢谢"都不敢说,怕被人说闲话。

最尴尬的是冬天。炕烧得太热,男知青们光着膀子睡觉,翻身时胳膊肘难免过界;女知青们穿着棉袄睡,半夜热得踢被子,第二天准感冒。有次陈兰发烧,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往她额头上放毛巾,睁眼看见周明正缩回手,慌慌张张地躲回帘子那边。

"男女授受不亲,懂不?"王老铁来检查时,看见帘子歪了,指着知青们骂,"别以为在城里自由惯了,到了咱这地界,就得守规矩!"他特意在帘子中间加了道绳子,谁要是碰歪了,就得去挑两担粪水。

林晓燕想家想得厉害,夜里躲在被窝里哭。陈兰劝她时,声音稍大了些,对面周明就轻轻敲了敲炕板,递过来块水果糖——那是他省了三天口粮票换的。林晓燕含着糖,眼泪流得更凶了,却带着丝甜味。

有天收工晚,男知青们先回来了。陈兰她们进门时,看见李刚正掀着帘子往里看,周明在拽他,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王卫红大喊一声:"耍流氓啊!"李刚吓得赶紧放下帘子,周明却红着脸低下了头。

三、雪夜的考验

腊月的一个晚上,暴风雪封了山。知青点的烟囱被雪堵住,屋里越来越冷。王老铁披着羊皮袄来看看,跺着脚说:"今晚得把炕烧旺点,不然能冻死人!"他瞅了瞅帘子,"都警醒着点,别出幺蛾子!"

炕烧得滚烫,男知青们热得首冒汗,李刚骂骂咧咧地抱怨:"这破地方,猪都待不住!"周明没说话,把自己的棉袄披在靠近帘子的地方,想挡住些热气,别烫着对面的女知青。

后半夜,林晓燕突然发起高烧,浑身烫得像火炭。陈兰急得没办法,想去叫队里的赤脚医生,可外面雪没停,风刮得像鬼叫。"我去吧。"帘子那边传来周明的声音,"我认得路。"

李刚嗤笑一声:"英雄救美啊?"周明没理他,穿上棉袄就往外冲。陈兰趴在炕沿上,透过帘子的缝隙看着他消失在风雪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

周明首到天亮才把医生请来,自己冻得嘴唇发紫,裤脚全结成了冰。医生给林晓燕打了针,说再晚来一步就危险了。陈兰给周明端来碗热水,看着他冻裂的手,轻声说:"谢谢你。"这是她第一次跟他说这三个字。

雪停后,队里开会表扬周明,王老铁却在会上敲警钟:"救人是好事,但男女有别,规矩不能破!"他盯着帘子,"谁要是敢越界,我打断他的腿!"

那天晚上,李刚趁大家睡着,悄悄往帘子这边挪。周明发现了,两人在黑暗中扭打起来,炕都差点掀翻。陈兰她们吓得不敢出声,首到王老铁被吵醒赶来,两人才停手。

"滚!都给我滚到马棚睡去!"王老铁气得发抖,指着李刚和周明,"明天就让你们队里来领人!"周明低着头说:"是我先动的手,不关李刚的事。"李刚愣了愣,突然说:"是我不对,我不该耍流氓。"

土炕上第一次安静下来,却没人睡得着。陈兰看着帘子上的破洞,忽然明白,这道帘子挡得住身体,却挡不住人心——有龌龊的,也有干净的。

西、"禽兽不如"的玩笑

开春后,知青点来了批新知青,队里把牛棚改成了新宿舍,男知青们搬了过去。临走那天,李刚特意跟陈兰她们道歉:"以前是我混蛋,对不住了。"王卫红哼了一声,陈兰却笑了笑:"过去了。"

只剩下周明没搬走,他说等新宿舍彻底收拾好再挪。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想多照顾还没好利索的林晓燕。王老铁没说啥,只是把帘子换成了厚帆布,还在中间加了道木栅栏。

一天晚上,队里演样板戏,陈兰她们演完回来,看见周明在给林晓燕补袜子。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安静的画。李刚突然从外面进来,故意大声说:"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帘子都没拉严呢!"

周明赶紧站起来,脸涨得通红。陈兰把林晓燕拉到身后,瞪着李刚:"你想干啥?"李刚笑着说:"别怕,我就是想问问,这晚上就你们仨,中间就道破帘子,没出啥事儿吧?"他挤眉弄眼地,"过了帘子就是禽兽,你们说,周明是禽兽不?"

没人搭理他,李刚讨个没趣,哼着小曲走了。第二天出工,李刚又在田埂上拦住陈兰,嬉皮笑脸地问:"昨晚咋样?周明没越界吧?他是不是......"

"他禽兽不如!"陈兰没等他说完就喊了一声,声音大得整个田埂都能听见。男知青们哄堂大笑,周明的脸瞬间白了,低着头往地里钻。王卫红拉了拉陈兰的胳膊:"你咋这么说?"

陈兰看着周明的背影,心里又悔又急。她其实是想说,周明连帘子边都没靠近过,那些龌龊的心思想都没想过,比某些"正人君子"干净多了。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最伤人的那句。

中午休息时,陈兰在河边找到周明,他正蹲在石头上发呆。"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陈兰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是说你......你是好人,比那些想入非非的人强多了。"

周明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知道。"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用红绳编的手链,"给晓燕的,她手小,戴着好看。"陈兰接过手链,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结,忽然笑了——这哪是禽兽,分明是个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傻小子。

五、离别的答案

1977年冬天,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知青点像炸了锅。大家都在复习,土炕上的灯亮到后半夜,中间的帘子不再是隔阂,成了互相请教的通道——女知青问数学题,男知青借政治笔记,帆布帘子上的破洞,递过来的不只是书本,还有希望。

周明给陈兰辅导物理,声音透过帘子传过来,清晰又温和。陈兰趴在被窝里听,手里的笔在纸上画着,不知不觉就画成了他的样子。王卫红打趣她:"别画了,再画人就从帘子缝里钻过来了。"陈兰红着脸把纸揉了,心里却甜滋滋的。

李刚也在复习,只是总静不下心。他找陈兰道歉,说以前的玩笑开得太过分:"那时候不懂事,觉得逗你们玩有意思,其实心里挺佩服你们的。"陈兰笑着说:"都过去了,好好考试吧。"

考试那天,知青们一起往公社考场走。路上,李刚又提起那句"过了帘子就是禽兽",笑着问陈兰:"现在说实话,周明到底是不是禽兽?"陈兰没回头,只是大声说:"他是好人!"周明在后面听见了,脚步突然轻快起来。

成绩下来,陈兰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周明去了北京,李刚没考上,回了城里接父亲的班。王卫红和林晓燕还留在靠山屯,成了队里的代课老师。

离开那天,陈兰最后看了眼那铺土炕,帘子还挂在横梁上,只是帆布己经褪色,中间的木栅栏歪歪斜斜。王老铁站在门口抽烟,说:"这炕睡过三十多个城里娃,没出啥丑事,咱靠山屯的脸,保住了。"

周明来送陈兰,塞给她个笔记本,里面夹着张纸条:"帘子挡得住身体,挡不住心。等我。"陈兰看着纸条,忽然想起那句"禽兽不如",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原来最好的评价,不是"君子",而是在最艰难的环境里,依然能守住底线的"禽兽不如"。

后来,陈兰和周明在大学里重逢,每次说起靠山屯的土炕,都会想起那道帘子。周明总说:"那道帘子是道坎,跨过去的是欲望,守得住的是尊重。"陈兰笑着补充:"也是检验人品的试金石。"

李刚后来成了个体户,开了家小饭馆,每次知青聚会都要提那句"禽兽不如",说那是他这辈子说过的最有哲理的话。王卫红嫁给了队里的兽医,每次给学生讲"尊重",都会说起土炕上的帘子:"真正的尊重,不是隔着多远的距离,是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

如今,靠山屯的知青点早就拆了,改成了养牛场。只有那根挂帘子的横梁,被王卫红拆下来,做成了教室的门框。她常对学生说:"这木头见过最尴尬的青春,也见过最干净的人心。记住,做人得有底线,就像这门框,歪不得。"

陈兰的书架上,至今放着那个红绳手链,旁边是周明送的笔记本。偶尔翻到那页写着"等我"的纸条,她还会想起那个漏风的土坯房,那道摇晃的布帘子,还有那句被误读的"禽兽不如"。其实答案早就写在那里——在最匮乏的环境里,最能看清一个人的本性;在最尴尬的处境中,最能守住底线的,才是真正的人。

青春或许有过荒唐,有过尴尬,有过挣扎,但那些在土炕上、帘子边守住的规矩,那些没说出口的尊重,那些藏在玩笑背后的善良,终究会变成岁月里最珍贵的回忆,提醒着我们:有些界限,永远不能越;有些底线,永远不能破。就像那道帘子,隔开的不只是男女,更是禽兽与君子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