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质兰心4

2025-08-20 2273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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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舟寄远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石板路,沈蕙之握着那方砚台站在廊下,指尖抚过砚池边缘的兰花纹路。三年前,父亲将这方“逐海兰”交予她时,说的是“笔墨藏心,亦能载志”。那时她只当是寻常家训,首到上个月,码头传来消息——远渡琉球的商船遇了风暴,父亲的船,就在其中。

砚台是父亲亲手所制。他半生痴迷制砚,尤爱以兰入纹,说兰生幽谷却有向海之心。去年秋闱后,父亲忽然说要带一批文房赴琉球,“海上虽险,却能让咱们的笔墨见些不一样的天地”。蕙之当时在宣纸上画了株逆风的兰,父亲见了,笑着在画旁题了句“兰香逐海去”,又指着她笔下的兰蕊道:“这便是‘蕙心映日生’了。”

如今画还在书案上,墨迹己干,父亲的船却没了音讯。

“小姐,码头来的老张说,有琉球来的船靠岸了。”侍女春桃的声音带着颤。蕙之猛地转身,砚台在袖中硌得她心口发紧。

码头的风带着咸腥气,新靠岸的琉球商船挂着褪色的幡旗。老张引着个穿靛蓝短打的水手过来,那人手里捧着个浸透海水的木匣。“沈先生的船出事前,托我把这个带回。”水手的汉话生涩,“他说,若他回不来,让小姐看看匣子里的东西。”

木匣打开时,一股海腥混着墨香扑面而来。里面是半方未完成的砚台,砚池里刻了一半的海浪纹中,嵌着片晒干的兰花瓣。还有一卷被油纸层层裹住的信,字迹被海水浸得模糊,却能辨认出开头的字:“吾女蕙之,见字如面……”

信里说,他在琉球见到当地学子用的砚台质地粗劣,便想学制适合海岛气候的砚石。“海上风浪虽大,却让我明白,兰不止能生幽谷,亦可随波逐浪。你笔下的兰,该有这样的筋骨。”末了,他说己托人寻了块琉球的海柳木,“待我归时,咱们父女同制一方‘海兰砚’。”

蕙之将半方残砚贴在胸口,咸涩的泪落在砚台的海浪纹里,像落进了父亲未竟的梦里。

砚池生波

蕙之开始试着完成那半方砚台。她找出父亲留下的制砚工具,在自家后院辟了个小坊。起初总不得法,刻刀在海柳木上打滑,手掌被磨出了水泡。春桃看着心疼,劝她:“小姐何苦做这些粗活?家里的积蓄,够咱们过活的。”

蕙之却只是摇头。夜里,她对着父亲的制砚图谱琢磨,忽然想起父亲说过,“制砚如做人,刚柔相济方能成器”。海柳木坚硬,寻常刻法不行,她便试着用浸过温水的布裹住木料,待其稍软再下刀。三日后,第一缕海浪纹终于在她手下有了模样。

秋分时,县里的学官来拜访。他是父亲的旧识,见蕙之竟在学制砚,叹了口气:“沈兄生前总夸你笔墨好,如今……”他话没说完,却被书案上的砚台吸引了——正是那方“逐海兰”,旁边摆着她新刻的海柳砚,兰纹与海浪纹遥遥相对。

“这砚台……”学官拿起海柳砚端详,“纹路里竟有松烟墨的香气。”蕙之解释,她在刻纹时,特意将父亲留下的墨锭磨成粉,混了桐油涂在纹路里,“这样无论在哪,都能闻到家里的墨香。”

学官沉吟片刻,忽然道:“下月府里要办文房展,你愿不愿意把这方砚台送去?听说有琉球的使者会来。”

蕙之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父亲信里说的琉球学子,指尖在砚台上轻轻一点:“我去。”

向海而生

文房展设在府衙的偏院,蕙之的海柳砚被摆在不起眼的角落。展会上多是名家旧藏,她这方新制的砚台,起初无人问津。首到第三日午后,一个穿唐式襕衫的琉球人停在展台前。

“这海柳木砚,是你做的?”那人的汉话流利,目光落在砚池里的兰花瓣上。蕙之点头,说起父亲的事。那人听完,忽然深深一揖:“在下安里守,沈先生在琉球时,曾教过我们制砚。”

安里守说,父亲在琉球的半年,不仅带去了上好的文房,还教当地工匠改良砚台的防潮工艺。“他说,文房不是死物,该跟着人走,跟着心走。”他指着蕙之的砚台,“这海浪纹里藏着兰香,就像沈先生说的,兰与海原是能相融的。”

展会结束时,安里守提出想订一批海柳砚,“琉球的学子们,都想用上沈先生女儿做的砚台”。蕙之望着他身后随行的琉球学子,忽然明白父亲说的“向海之心”是什么——不是非要亲涉风浪,而是让笔墨跨越山海,让那些藏在砚台里的心意,能抵达更远的地方。

归途中,春桃看着马车里堆叠的订单,笑说:“小姐,咱们的砚台,真要去琉球了。”蕙之拿出那方“逐海兰”,借着车窗外的日光,见砚池里的兰纹仿佛真的舒展了些。

她忽然想画一幅画,画里有兰舟渡海,有墨香随浪,画的角落,该题上父亲那两句诗。

砚痕永在

冬雪落时,第一批海柳砚装上了去琉球的船。蕙之在每方砚台的砚底都刻了个小小的“蕙”字,又在其中一方的海浪纹里,嵌了片今年新采的兰花瓣。

春桃不解:“小姐怎知哪方能到安里守手里?”蕙之笑了,指着砚台上的兰纹:“只要这兰香还在,到谁手里,都是一样的。”

年后,安里守的回信随着商船抵达。信里附了张琉球学子用海柳砚写字的画,画中少年们笔下的汉字工工整整,旁边摆着的砚台,兰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安里守说:“沈先生说的没错,笔墨真的能连起山海。”

蕙之将信收好,走到后院的制砚坊。晨光透过窗棂落在砚台上,她拿起刻刀,在新一方砚台的背面,刻下“兰香逐海去,蕙心映日生”。刻到“生”字最后一笔时,刀尖轻轻一顿,落下个小小的点,像极了兰蕊初绽的模样。

窗外的兰草在春风里轻轻摇曳,砚池里的墨香随着风,仿佛真的要飘向远方。蕙之知道,父亲从未走远,他就在这砚台的纹路里,在笔墨晕染的光阴里,看着她笔下的兰,一步步,走向了更辽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