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田里的叹息与反思
站在云雾缭绕的山巅向下望去,那片曾被寄予厚望的“高标准梯田”像一道道褪色的伤疤,嵌在青黄相间的山坡上。田埂的水泥还泛着冷硬的光泽,田垄间却早己长满半人高的杂草,去年勉强插下的稻茬在风中朽成灰黑色,与远处山脚下郁郁葱葱的稻田形成刺眼的对比。几个背着背篓的老农蹲在田埂上,手指划过开裂的田土,一声接一声的叹息被山风卷着,散进灰蒙蒙的天际。
“去年这时候,推土机还在半山腰轰隆隆地响呢。”头发花白的陈老汉啐了口唾沫,烟锅在石头上磕得邦邦响,“县里干部带着技术员来,说这是‘水稻上山’的新项目,专家说了,山顶也能种出高产稻,国家给补贴,修梯田、通水管,以后咱山里人不用再看天吃饭。”他指了指梯田尽头那截锈迹斑斑的水管,管口堵着枯枝败叶,“你看这水管,铺到半山腰就没水了,山顶的田根本浇不上。去年春天大旱,抽了半个月山泉水,把山脚下的塘都抽干了,也没浇透三分地。”
同行的李婶蹲下身,拔起一丛长得比人高的马唐草,草根下的土块硬得能硌碎指甲。“当初修这梯田,把好好的山林推了,说要‘向山要粮’。我们劝过,说这山是‘漏水土’,存不住水,石头多,种玉米都得看年景,哪能种水稻?可人家不听,说我们老脑筋,不懂科学。”她拍了拍手上的泥,指节因为常年劳作有些变形,“你看这田埂,用水泥砌的,看着结实,可雨水一冲,田埂根底下全是空的。去年秋天一场暴雨,好几亩梯田首接垮了,泥水把山脚下的菜地都淹了。”
顺着李婶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几处田埂塌陷成土坡,的石块上还粘着未干的水泥痕迹。负责施工的老王在一旁红了脸:“当时要求三个月完工,说是‘献礼工程’,哪顾得上地质勘查?石头缝里填点土就铺地膜,能不垮吗?”他指着山顶那台锈迹斑斑的插秧机,“这玩意儿下山的时候差点翻了,山路陡得连拖拉机都上不来,还说要机械化种植,纯粹是瞎折腾。”
山下的村委会办公室里,村支书老张正对着一叠报表发愁。报表上显示,这片梯田共投入三百二十万元,包括推土机租赁费、水泥款、水管材料费,还有给村民的误工费。可去年秋收时,实际收获的稻谷还不够支付插秧机的油钱。“县农业局的人来看了,说今年改种耐旱的玉米,可这石头地种玉米能有啥收成?”老张叹了口气,把报表塞进抽屉,“当初专家来考察,就站在山顶拍了张照片,说这里‘光照充足,适合发展立体农业’,连土样都没化验过。现在出了问题,连人影都见不着了。”
午后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在荒芜的梯田上,水泥田埂反射出刺眼的光。几个孩子在田垄间追逐打闹,他们脚下的地膜碎片被风吹得西处飘散。陈老汉蹲在自家的老玉米地边,看着远处的梯田摇了摇头:“老辈人说,‘啥地种啥庄稼,强扭的瓜不甜’。这山上的地,种点核桃、花椒不比种水稻强?硬要跟大自然较劲,最后只能是白扔钱。”
山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回应老汉的叹息。远处的高标准梯田在暮色中渐渐模糊,那些曾经被寄予厚望的田垄,如今只剩下一片荒芜,无声地诉说着这场脱离实际的农业试验留下的尴尬与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