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雷潮里的质问
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拍打在市金融监管局的玻璃幕墙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李大叔举着写有“还我养老钱”的纸牌,站在寒风里,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面色憔悴的受害者。他们都是“盛世金融”的投资者,这家P2P公司上周突然爆雷,老板卷款跑路,留下的只有空荡荡的写字楼和满地的合同碎片。
“监管局的人出来说句话!”有人扯着嗓子喊,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你们不是管金融的吗?这么大的骗局,你们早干啥去了?”
门卫把玻璃门死死锁着,隔着门摆手:“领导都在开会,你们别在这儿闹,去信访局反映。”
“信访局让找你们,你们让找信访局,合着就是踢皮球?”李大叔把纸牌往地上一戳,水泥地上溅起细小的灰渣,“我那五十万,是给儿子娶媳妇的钱!当初你们网站上推荐过这家公司,说它‘合规经营’,现在出事了,你们就不认账了?”
人群里炸开了锅。有人掏出手机,翻出当初监管局官网的截图——“盛世金融通过合规检查,为市民提供优质理财服务”;有人举着转账记录,上面显示钱转到了监管局备案的账户;还有人哭着说,自己是看了电视上监管局王局长的采访,说“P2P是金融创新,市民可放心投资”,才把一辈子的积蓄投进去的。
玻璃门后的走廊里,几个工作人员探头探脑,窃窃私语。“听说盛世金融的老板,跟王局长是同学。”“前阵子审计局来查,被王局长压下去了。”“这下捅了马蜂窝,不知道多少人要倒霉。”
风越来越大,吹得纸牌哗哗作响。李大叔望着监管局大楼上“为民监管”的标语,突然觉得那西个字像一把钝刀子,割得人心口生疼。
监管日志里的空白
监管局档案室的角落里,积满灰尘的柜子里藏着“盛世金融”的监管档案。小王戴着口罩,抽出最底下的那本,纸页上的字迹潦草,很多关键处都是空白。
“这是2021年的检查记录,”他指着其中一页,“现场检查结论写着‘未发现异常’,但附件里连公司的财务报表都没有。”
旁边的老周叹了口气,翻开另一本:“我查了他们的资金流向,2022年有三笔大额转账,合计两个亿,转到了老板的私人账户,监管记录里只写着‘正常经营支出’。”
小王的手指在纸页上划过,停在“检查人”一栏——那里签着王局长的名字。“每次检查都是王局长带队,我们这些科员连公司的大门都没进过。”他的声音带着愤怒,“有次我想调他们的银行流水,王局长说‘手续太麻烦,盛世是标杆企业,不会有问题’,把我骂了一顿。”
档案柜最深处,藏着一个上锁的抽屉。老周撬开后,里面露出一沓信封,上面写着“盛世金融”的字样。打开一看,里面是购物卡和转账凭证,数额从几万到几十万不等。“这些都是他们给监管人员的‘好处费’,”老周苦笑,“我们查别人,自己却被腐蚀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档案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些空白的记录,像一个个黑洞,吞噬了投资者的血汗钱,也吞噬了监管者的良心。小王突然想起爆雷那天,有个老太太跪在监管局门口,哭着说“我儿子等着这笔钱救命”,而当时王局长正坐着豪车,去参加盛世金融的“年度峰会”。
酒桌上的“监管”
五星级酒店的包厢里,王局长端着酒杯,和盛世金融的张总碰了一下,茅台的醇香混着雪茄的烟雾弥漫开来。
“张总,你们公司今年的规模又扩大了,不错啊。”王局长呷了口酒,金表在灯光下闪着光,“下个月的合规检查,我让人‘关照’一下,走个过场就行。”
张总连忙敬酒,笑容谄媚:“还是王局体恤我们。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他递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我在城郊买了套别墅,写的您夫人的名字,钥匙下周给您送去。”
王局长揣起信封,拍着张总的肩膀:“咱们是老同学,我能帮肯定帮。不过最近风声紧,你们的资金池别做得太大,稍微收敛点。”
“放心,”张总笑得更欢了,“我们新推出了‘国资担保’的项目,其实就是找了家空壳国企签了个协议,老百姓就信这个。再说了,资金流向都做了假账,就算查也查不出来。”
旁边的监管科刘科长插话:“张总,上次跟你说的我侄子的工作,安排得怎么样了?”
“早办好了!”张总立刻应承,“让他当风控部经理,不用上班,每月按时发工资。风控报告我让人替他写,保证没问题。”
酒过三巡,王局长谈起下个月的“金融创新论坛”:“到时候我还得表扬你们公司,说你们是P2P行业的典范。你们准备点礼品,给来参加的领导都送一份。”
张总连连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把更多的钱转移到国外。他知道,这监管就是张纸,只要把上面的人喂饱了,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包厢外的走廊里,小王来送文件,听见里面的笑声,手里的文件夹差点掉在地上。他想起那些等着救命钱的投资者,突然觉得这酒桌像个巨大的祭坛,他们用老百姓的血汗钱,供奉着这些贪婪的神。
受害者的血泪账
信访局的大厅里,坐满了P2P爆雷的受害者。李大叔把五十万的借条摊在桌上,那是他向亲戚朋友借的,本想赚点利息给儿子娶媳妇,现在血本无归。
“我己经三天没合眼了,”他红着眼睛说,“债主天天上门,儿子的婚事也黄了。我真想去跳楼,可又不甘心——凭啥我们老百姓倒霉,那些监管的、骗人的都没事?”
旁边的张大妈抹着眼泪,手里捏着丈夫的病历:“我那口子得了癌症,等着这笔钱做手术。现在钱没了,医院也停药了,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角落里,一个年轻人抱着头哭。他刚毕业,听了监管局“鼓励理财”的宣传,把父母给的创业钱投进了P2P,现在不仅创业梦碎,还欠了一屁股债。“他们说这是金融创新,我以为有政府监管就安全,没想到是个大坑!”
信访局的工作人员把登记表推过来:“大家先登记,我们会向上反映。但这属于经济纠纷,得走法律程序。”
“走法律程序?”李大叔拍着桌子,“公司老板跑了,监管的不管,法律能帮我们把钱追回来吗?我们要的不是登记,是有人负责!是有人赔钱!”
人群越来越激动,有人喊着要去市政府请愿,有人说要去堵监管局的门。大厅里的哭声、骂声、喊声混在一起,像一场绝望的交响乐。
窗外的阳光刺眼,却照不进这些人心里的阴霾。他们曾经相信政府,相信监管,相信那些“金融创新”的鬼话,现在才明白,自己不过是这场游戏里的牺牲品。
问责的空响
爆雷事件引起了省里的重视,调查组进驻了市监管局。王局长被停职接受调查,刘科长等人也被谈话。新闻里说,这是“严肃问责,绝不姑息”。
受害者们燃起了希望,天天守在监管局门口,等着好消息。可等来的,却是“王局长因工作失误被党内警告”的通报,其他人员“批评教育”了事。
“这就完了?”李大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收了好处,放任骗子公司坑害老百姓,就一个警告?我们的钱呢?谁来赔?”
调查组的人解释:“王局长的行为属于‘监管不力’,没有证据证明他参与诈骗。至于损失,只能通过追讨涉案资金、拍卖公司资产来弥补,但能追回多少,不好说。”
“不好说?”张大妈气得浑身发抖,“我们损失了几个亿,你们就追回几百万,还不够塞牙缝的!那些骗子买的豪车、别墅,怎么不拍卖?”
“那些资产很多都转移到国外了,追讨难度很大。”工作人员叹了口气,“这是个教训,以后投资要谨慎。”
“教训?”年轻人冷笑,“教训都让我们老百姓受了,你们监管的拍拍屁股就完事了?下次再出这种事,是不是还让我们‘谨慎’?”
问责的通报像一阵风,吹过就没了痕迹。王局长停职几个月后,调到了另一个部门当领导;刘科长依旧在监管科上班,只是换了个办公室。而那些受害者,只能拿着一纸登记表,在漫长的等待中耗尽希望。
社区的公告栏上,贴满了“警惕金融诈骗”的海报,下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字:“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李大叔看着那行字,突然觉得很讽刺——真正的风险,不是市场,是那些失职的监管者。
风雨后的余波
爆雷事件过去一年后,市监管局换了新的局长。新局长上任第一天,就把“为民监管”的标语擦得锃亮,开会时说:“要吸取教训,把投资者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监管流程确实严了很多。新成立的P2P公司必须提交详细的资金流向报告,每月接受抽查,高管的个人资产也要备案。有几家公司想故技重施,刚露头就被查处了。
李大叔偶尔还会去监管局门口转转,看看新局长是不是真的在做事。他听说,有一部分涉案资金追回来了,虽然不多,每户能分到几千块。他把分到的钱给了儿子,说:“这钱来得不容易,省着点花。”
张大妈的丈夫最终还是走了,临走前说:“别再信那些高利息了,踏踏实实过日子比啥都强。”她现在每天去社区当志愿者,给老年人讲金融诈骗的危害,说:“我不能让更多人像我一样上当。”
那个年轻人找了份踏实的工作,慢慢还债。他说:“我不怪金融创新,怪就怪监管的不作为。但我相信,总会好起来的。”
深秋的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监管局大楼前的广场上,有人在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线握在手里,很稳。
李大叔望着风筝,突然觉得,监管就像放风筝的线,既要给风筝飞翔的空间,又不能撒手不管。线松了,风筝会掉下来;线断了,风筝就飞跑了。而那些投资者,就是风筝下面的人,他们仰着头,盼着风筝能飞得高,更盼着手里的线能攥得紧。
风还在吹,风筝在天上稳稳地飞着。李大叔笑了笑,转身往家走。他知道,过去的损失回不来了,但只要监管的线能绷紧,以后的日子,总会踏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