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清晨，苏晓家。
客厅窗帘紧闭，将光线隔绝在外，只余下一片压抑的昏暗。
戴婉青己经出门上班，苏晓开了门后，就蜷缩在客厅靠里的沙发角落。
她穿着睡衣，头发凌乱，眼睛肿得像桃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抱枕，把脸半埋在抱枕里，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林昭在沈承州的陪同下走进来，左肩的固定带和略显僵硬的步伐昭示着她的伤情。
她示意沈承州坐在旁边单人沙发，自己慢慢走到苏晓旁边，没有靠的特别近，只是选择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安静地坐下。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苏晓压抑的抽噎声。
林昭没有说“别哭”或者“会好的”之类的空话，只是静静地陪着。
许久，她轻轻叹了口气，轻声开口：“苏晓，还记得小时候的梦想吗？”
苏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没抬头。
林昭的目光投向虚空中的一点，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的弧度：“我那时候啊，一心想当个作家。觉得笔比任何东西都有力量，能创造出另一个世界。”
她轻轻笑了笑，“我作文里甚至写过，要‘用墨水泼出彩虹，让所有人的梦里都能有彩虹’。”
带着一丝自嘲，继续道：“后来呢？阴差阳错，命运推着我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路。我从…忽然变成了一个要在法庭上唇枪舌剑的律师。”
她顿了顿，将目光缓缓移回苏晓身上，语气沉了沉：“看起来，梦想好像是摔碎了，对吗？但久了会发现，内核没变。”
“作家用文字捍卫心里的‘理’，律师用法律守护人间的‘理’。都是在表达，在抗争，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点。”
苏晓的抽噎声渐渐低了下去，虽然肩膀还在微微起伏，但埋着的脸似乎抬起来了半寸。
林昭捕捉到苏晓那细微的变化，声音放得更加轻缓，如同在引导一个迷路的孩子：
“苏晓，我有时会想，我们执着于一个梦想，执着的到底是表象结果，还是藏在下面的那个真正内核呢？”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轻缓，让这个问题轻轻落下，“对你来说，你梦想的内核是什么？你爱的究竟是什么？”
“爱的是站在聚光灯下表演？还是爱那种用身体讲故事，表达感情的……那种感觉？把极致的‘美’和‘情感’创造出来，传递出去的那种感觉？”
根本不用苏晓回答。林昭的声音里带着笃定： “是后者，对吗？”
“你的创造力和表达力，是任何东西都禁锢不了的，不会被一种疾病夺走。它们只是需要找到一个的新出口。”
“谁规定将军一定要亲自冲锋？谁规定设计师一定要自己走秀？主角不能是幕后的那个人呢？…编剧苏晓，导演苏晓，或者作家苏晓呢，用笔尖，用想象力编织整个世界，让无数表演者在台上替你绽放光芒？”
“甚至，可能你写出的故事、编出的舞，比别人更深刻，更有力量。正因为你经历过、痛苦过、失去过，你对情感的理解，对挣扎的体会，会比任何顺风顺水的人更深刻，更有力量。”
林昭的声音最后沉淀下来，“所以，这场病…它或许强行改变了你原先的赛道，但它只是……一个必须接受的新参数，终点还是在那里等着你。”
“它或许能给你的身体划下边界线，但它永远、永远没办法触碰这里——” 林昭的指尖虚点了点苏晓的大脑。
林昭的声音，充满信任 “我相信你，能战胜它。”
她没有再说更多，只是安静地坐着，将选择与思考的空间，完全留给了苏晓，
她没有否定苏晓的痛苦，而是尝试将这份痛苦转化为重构人生的动力和独特素材。
沈承州听着苏晓渐渐平息的抽噎声和林昭温柔却充满力量的话语，心中对林昭的认知再度被刷新。
林昭的话，就像一颗种子，己被种下。
能否破土，需要时间，但至少，一扇窗己经被推开，光透了进来。
-
回到天枢律所，林正平的办公室内。
林昭陷在宽大的沙发里，左肩的固定带让她平日里的气场削弱了几分。沈承州则坐在林昭对面的沙发上，身姿笔挺。
林正平替林昭倒了杯温水，轻轻放在她触手可及的茶几上。
他眉头紧锁，目光落在林昭的伤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与余怒：“伤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没伤到骨头，就是有些挫伤，没什么大事，医生开了消炎药。” 林昭言简意赅，试图将这件事轻描淡写地带过。
“没大事？” 林正平冷哼一声，目光在她和沈承州身上扫过，“等命没了那才叫大事！这笔账，迟早要跟恒科算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火气，走到沙发主位坐下，身体微前倾，瞬间恢复了律所掌舵人该有的冷静，“现在说说情况，承州，你来讲一讲。”
沈承州点了点头，拿出平板，调初步的数据报告，清晰且扼要地说明：最终他们只拿到了部分训练数据和张勇的操作记录，而最为核心的生成日志，与版权过滤记录都缺失不见。
“…情况就是这样。恒科方面，尤其是秦峥到场后，态度极其强硬，明显是有预谋的阻挠。我们目前拿到的这些，不过是‘残骸’罢了，最关键的黑箱部分，被他们捂得死紧。” 沈承州声音沉了沉。
一时间，办公室内气氛有些凝重。
林正平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思索了片刻后，他看向沈承州，问道：“承州，你怎么看？下一步棋怎么走？”
“数据不全，其实是意料之中，并不意味着我们无牌可打。就目前我们拿到的数据，己经足够证明训练集存在侵权痕迹以及张勇下达了诱导性指令。” 沈承州吐字清晰。
“现在最关键的是，我们必须把‘证据不全’的责任，结结实实地钉在恒科科技身上，并且要让这件事产生对我们有利的法律后果。”
他稍微停顿，随后说出了核心策略：“我建议，我们立即起草一份紧急动议，正式指控恒科科技——拒不履行诉前证据保全裁定，故意毁灭、隐匿重要证据。”
“依据《民事诉讼法》和相关规定，申请法院对恒科科技进行司法处罚，并请求法院依法对其拒不提交的证据内容，做出不利于恒科科技的推定。”
“不利推定（Adverse Inference）！”林正平点头，眼中锐光一闪，身体微前倾，“具体说说。”
“是的。” 沈承州的语速加快，逻辑清晰，“动议的核心要点在于：正是由于恒科科技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甚至动用暴力进行阻挠，才导致法院无法获取完整数据。”
“那么，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推定，被他们隐匿的生成日志，必然显示其 AI 生成过程存在高度模仿甚至首接复制《爱你》的指令；被他们隐匿的版权过滤日志，必然能够证明其过滤机制从未生效，或者是对训练侵权内容选择视而不见。”
“换句话说，他们藏起来的这些东西，恰恰就是最能证明他们侵权的证据。”
林昭适时地补充道：“这个推论完全合理。他们反抗证据保全的态度如此激烈，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些数据对他们极为不利。”
林正平沉吟了片刻，说道：“在民事诉讼里，‘不利推定’，也就是‘证据妨碍规则’的适用，门槛可不低。”
手指也停止了敲击，“法院最终是否会支持我们的主张，取决于我们能否让法官确信，恒科是恶意阻挠证据保全。”
“所以我们的动议必须强硬！” 林昭紧接着接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