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暮色西合，城市华灯初上，却驱不散林昭办公室的凝重气氛。
林昭将打印好的工商查询结果，连同那份异常简洁的中标公告一同推到沈承州面前。
“沈律，贝瑞佳新系统的供应商‘润发科技’问题极大，处处透着诡异。注册仓促、地址虚假、无实际案例，中标过程更是疑点重重。” 她指尖在文件上点了点，语气凝重，“侧面了解到，其技术方案的核心高度近似“恒科集团”医疗科技板块的产品，且背后有‘大金主’在撑腰，怀疑，润发科技极大概率是恒科集团精心打造的‘白手套’——一个用于规避风险、抢标、投放可能尚未成熟的系统产品的空壳公司。”
沈承州迅速扫过资料，眼中瞬间覆上一层冰霜：“恒科？这水比预想的深。这些线索，串联起来看，你的判断是？”
“从现有信息看，这不是简单的‘供应商有问题，” 林昭迎着他的目光，语气比之前更沉，“这是典型的‘空壳公司操作’ + ‘资本驱动下的系统性风险转嫁’。注册仓促、地址虚假、技术方案雷同，医院这套仓促上线、可能存在缺陷的不成熟系统，很有可能是恒科为了快速抢占医疗市场、不顾后果投放的‘试验品’！张乐悲剧的根源在此，且这很有可能其只是冰山一角。招标黑幕、商业贿赂等都是这条利益链上的毒瘤！”
“不斩断这条利益链，今天发生在张乐身上的悲剧，明天就可能在别家医院、别的孩子身上上演。” 她顿了顿，语气坚定 “我们必须调整方向，往深了查，往根里挖，连根拔除这条利益链。”
沈承州沉默片刻，指尖在桌面上轻叩，声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深查？深挖恒科？林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昭深吸一口气，眼神里透出坚定，迎上他的目光，“清楚。这意味着案件会跳出单纯的医疗纠纷范畴 ——对手，从医院，扩大到润发，乃至大资本恒科。案由也将从医疗纠纷，衍生出产品责任、不正当竞争，甚至刑事指控。这己经不是简单的赔偿问题，是和资本的殊死之战。”
沈承州抬眼，目光灼灼：“林昭，你的洞察力很敏锐，对根源的追求和正义的决心，我理解，也认同其必要性。但现实很残酷-——医院敢在招标耍手段，润发敢用空壳公司接标，恒科敢在幕后操盘，你想过这调查背后的阻力吗？”
办公室静了几秒。
林昭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抬眼时没有丝毫退缩，眼底掠执拗的光：“我能想象医院的百般阻挠、资本的壁垒，甚至可能牵扯更深的权力关系网 ，这条路的每一步都布满荆棘。”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而坚定：“但是，这条路，我们必须走”
她首视沈承州，语速加快，“启动专业商业调查。核查招标过程中的违规和贿赂。穿透润发的股权迷雾，追踪资金源头，坐实它与恒科的关联。”
她的语气陡然沉下去，补充道 “同时，立刻告诉张伟夫妇——他们有权知道，儿子的悲剧背后，可能站着一群用资本玩弄规则、视人命如草芥的‘玩家’。更关键的是，” 她顿了顿，强调道 “原先的代理范围只到医疗损害，往深里查，需要他们的授权。”
沈承州首视林昭，语气透着几分冷峻：“林昭，专业商业调查的费用，你想过吗？几万？几十万？甚至更多？张伟夫妇承担得起？”
“张伟的母亲还在 ICU 躺着，每天开销如流水。他们眼下最迫切的，是解决眼前的医疗费，是撑过眼前的日子。”
他顿了顿，指尖在桌面轻叩 “现在告知他们这些，恐慌、犹豫、取舍、可能伴随着情感的崩溃，弊远大于利。”
“而且，深挖恒科，过程漫长且结果难料，很可能耗尽他们本就不多的精力和资源，连针对医院的核心医疗诉讼都被拖垮，最终两头落空。你说，什么才是他们当下最大的利益？”
林昭没有反驳，垂下眼帘，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仿佛在梳理纷繁的思绪。
沈承州继续说道：“恒科这条线有价值，我承认，但策略上，必须先确保医疗诉讼的胜利！” 他的语气沉了沉，“拿到医院的有责判决或和解赔偿，先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这才能为后续追究恒科提供必要的跳板和资金。”
“我们可以利用现有委托权限，在‘调查医疗损害’的合理框架内，低调地收集证据——比如，医护人员关于系统异常的证言，证据…这些都是合理范畴。在收集这些的过程中，顺势摸到的恒科线索，我们自然收下。”
“等医疗案的根基稳了，拿更硬的证据和明确的线索，等待时机成熟，再说服客户追加投入深挖恒科，风险会更低，成功率也更高。”
沈沉舟话音刚时，林昭抬眼，目光清亮，淬着深思熟虑后的光 “我懂你的策略考量，也明白你的顾虑切中现实，但‘低调收集’的边界在哪里？我们查系统故障时，顺藤摸瓜查到润发注册造假，再追向恒科 —— 这是否己超出原委托范围的边界？不告知客户就进行这类延伸调查，越权风险呢？”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更重要的是，当下瞒着他们真正的元凶，剥夺他们选择的权利，对张伟夫妇来说，这公平吗？？”
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韧劲， “关于费用与风险，我也并非没有考虑。”
“关于费用，我们可以和所里申请风险共担模式：律所先行有限垫资，再按结果阶梯收费。跟张伟夫妇坦诚说明恒科这条线的存在，讲明调查的巨大风险和潜在回报。如果他们愿意追究，就约定 —— 尤其是从恒科那里拿到的赔偿，律所按更高比例收费。这样既显出我们律所的担当和信心，也能大幅减轻他们眼前的经济压力，这事我去跟所里谈。”
“另外，这类涉及重大公共安全和商业欺诈的案子，专业的诉讼融资机构或许会感兴趣。我们可以同步接触评估，他们会先看案子价值和胜诉可能，如果通过了就投一部分钱，换取胜诉后的分成。”
“至于调查的难度和阻力，”林昭的语气沉了沉，带着对现实的清醒认知，“我深知艰巨。恒科必然层层设防，医院会拼死抵抗。但这也恰恰说明，被动等待‘时机成熟’，可能永远等不到！ 他们现在忙着掩盖张乐的事，是防御相对混乱的时候。一旦我们医疗诉讼结束，不管输赢，他们都有充足时间销毁证据、统一口径，堡垒只会更难攻破。”
她往前倾了倾身，眼神明亮，“现在主动出击、深挖系统根源问题，才能在他们最措手不及的时候，打乱其阵脚，逼出其破绽，掌握最核心、最原始的证据链！ 这或许是能快速穿透资本壁垒的绝佳机会。”
林昭的目光软了几分，眼神中透出深深的共情，“我非常理解张伟夫妇的煎熬。正因如此，才必须告诉他们全部真相的可能 —— 他们儿子的死，背后可能站着的真凶。他们有知情权，更有选择权。我们可以清晰地告诉他们利弊，让他们自己选择。”
沈承州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压下一片阴影，办公室的空气仿佛都稀薄了几分。
他看向林昭的目光中，藏着几分的激赏。林昭的回应，超出了他预想的“热血正义”，是冷静的拆解分析、可行的方案、对困难的清醒认知，以及对委托人自主权的坚定捍卫。
“委托合规性，我来把控。风险代理合同中有兜底条款，眼下的核心还是‘查明医疗事故原因’—— 系统故障是关键。在此框架里，核查系统供应商的资质，是合理且必要的延伸。”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至于更深的商业欺诈调查等，没拿到确凿成型的证据链前，不启动正式的，高成本的专项调查。这是我的决定。”
“林昭，” 他的目光复杂难辨， “追真相、求正义，得先护住委托人当下的生路。”
“集中精力啃下医疗案，用这场胜利给后面铺路。恒科的事，在现有权限内低调谨慎的调查。时机到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客户，并寻求授权。”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这个决定，所有的责任，我担！”
他的目光首视林昭，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聚焦核心 —— 医院的医疗纠纷。找到那三个关键证人，撬开他们的嘴。张乐的悲剧，到底是系统故障、人为疏忽，还是另有隐情。”
林昭迎上他不容置疑的目光，指尖在桌面轻轻一顿，最终缓缓颔首。
她没再开口，眼神却依旧清亮，把未尽的思绪暂时敛进了眼底深处——那里面藏着的，是“先沉下心做好眼前事，却绝不会放过恒科这条线”的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