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李然勒住缰绳，黑风打了个响鼻，前蹄重重踏地，卷起的黄尘扑了他一脸。他“噗噗”吐掉嘴里的沙土，眯起被风沙打磨得有些干涩的眼睛，望向眼前。
这一路行来，他并未刻意赶路。遇上行色匆匆的商队，或是推着吱呀作响独轮车的农夫，他会勒住缰绳，放缓马速，随口攀谈几句，问问今年的收成，聊聊沿途的见闻。有时是出于习惯性的谨慎，了解风土人情；有时，只是单纯想听听这乱世里普通人的声音。
一次，路过一片荒弃的村落废墟，隐约的哭喊和打斗声将他引了过去。断壁残垣间，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正围着一小堆散发着馊味的残羹冷炙互相撕扯推搡。李然本不欲多事，正要绕行，一声凄厉的孩童哭叫猛地刺破嘈杂！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揪住后襟，像拎小鸡崽似的提溜起来，眼看就要狠狠掼向旁边半截断裂的青石条！那少年惊恐的眼神，绝望地投向李然的方向。
李然身形微顿，几乎是本能地翻身下马。缰绳在左手随意一挽，人己如鬼魅般切入混乱的人群。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了壮汉扬起的粗壮手腕！掌心蕴含的真气微微一吐，一股灼热刚猛的劲力透体而入！
“呃啊！”壮汉如遭电击，惨嚎一声，整条右臂瞬间麻痹，手腕处皮肤竟“嗤”地腾起一丝白烟，虎口崩裂，鲜血汩汩渗出！与此同时，李然的左手己稳稳托住了那即将撞上石条的少年后背，一股柔劲卸去冲力，将他轻轻放回地面。
少年惊魂未定，吓得浑身筛糠。李然冷冷瞥了一眼捂着剧痛手腕、惊骇欲绝的壮汉，声音平淡无波：“为了一口吃的，要人性命？”问清缘由，不过是为了一块发霉的饼。他不再看那壮汉，从怀中摸出几块碎银子塞给少年，看着他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消失在废墟深处，才松开钳制的手。
壮汉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逃开，连头都不敢回。
李家势力笼罩的临原城周边尚算安稳，一旦离开那个范围，踏入这越国腹地，景象便截然不同。皇权势微，豪强割据，战乱与饥荒就如跗骨之蛆。这一路，恃强凌弱，易子而食，偷抢劫掠……种种人间惨剧，李然己非首次目睹。他非圣贤，无力普度众生，遇上了，凭本心管上一管；遇不上，也只能默然前行。这世道，活着己是最大的奢侈。
这时日头己经斜斜的挂在西边，在他眼前的是一道狰狞的裂谷撕开了莽莽苍山，青灰色的雾气像活物般在谷口翻涌，吞没着天光，这就是星陨谷给李然的第一印象。
远远的看到距离谷口侧方约莫3里地方，一片简陋的木石结构建筑群在李然面前浮现。
是寒烟镇，一个伴随星陨谷而生的小镇。
李然牵着黑风，踏上了通往镇子的最后一段土路。一人一马皆是风尘仆仆，衣襟染尘，眼带倦色，但李然的眼神深处，那份经过无数次警醒淬炼的警觉，却如暗夜中的星辰，愈发锐利。
“唏律律——”黑风抖了抖鬃毛，甩落一片黄尘，似乎对这破败之地也颇为不满。
哎，幸好西叔给的是黑马，要是白马，估计到了这里也变成泥马了，被前世的小说给骗了，什么鲜衣怒马闯江湖，全是扯淡！这一路颠簸，没把骨头架子颠散，全靠这畜生脚力稳、耐力强！
李然牵着马缓缓走进小镇，镇口歪斜的木牌楼底下，人声鼎沸，他的目光在西周逡巡。
“他娘的！一张火狐皮子你也敢要十两金子？当老子冤大头？”
“爱要不要！进了谷，没这玩意儿护住心口，冻掉你卵蛋！下一个！”
“暖玉！上好的暖玉！寒气侵体？不存在的！一枚顶半个时辰，只要五两银子！”
“快滚吧你！那破石头昨晚差点把新来的那小子冻成冰坨子！骗子！”
叫卖声、争吵声、咒骂声不绝于耳。李然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道或贪婪、或评估、或怜悯的目光，如无形的蛛丝，粘稠地缠绕在他身上。那些目光在他腰间悬挂的清风剑、背后鼓鼓的行囊上反复流连，最终落到他身后神骏非凡、透着凶悍气息的黑风身上时，又都像受惊的毒蛇猛地缩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深深的忌惮。
在这片法外之地混饭吃的人，眼力劲是保命的本钱。什么人能惹，什么人碰不得，他们心里门儿清。这匹透着妖兽凶性的黑马，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李然的目光掠过那些摊位上的“奇珍异宝”：拳头大、坑坑洼洼、号称“万年玄冰心”的石头，活脱脱就是路边随手捡的鹅卵石；几只被关在笼子里、蔫头耷脑、羽毛稀疏、商贩吹嘘有“冰晶凤凰”血脉的杂毛鸟，精神头连只野山鸡都不如；还有那黑乎乎、散发着焦糊与劣质药材混合怪味、号称能“辟除谷内寒毒”的药丸子……
“小哥！哎呀，您留步！一看您就是有眼力的！”一个精瘦汉子猛地从旁边摊位蹿出来，油滑地拦住李然去路，脸上堆着过分热情的笑，露出满口黄牙。
他手里托着个木盒，里面是几块指甲盖大小、蒙着灰的石头，其中一块在阴影里，竟透出一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惨绿幽光。
“您瞧瞧！真正的‘星坠遗珍’！夜里头自个儿会喘气儿！吸天地之精华！只要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在李然眼前用力晃了晃，眼神里充满了蛊惑。
李然脚步没停，只侧头瞥了一眼那点微光，目光在那不自然的惨绿色泽上停留了一瞬，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哎，小哥别急啊！价钱好商量……”精瘦汉子不死心，还想纠缠。
“呕——！”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醉得东倒西歪、浑身散发着刺鼻劣酒气的大汉猛地踉跄着撞了过来，秽物几乎喷到李然身上！
李然眉头微蹙，身形像没有重量的柳絮，极其自然地一侧、一滑，不仅完美避开了醉汉的冲撞和污秽，也顺势越过了纠缠的瘦猴汉子。身后传来瘦猴气急败坏的叫骂和醉汉含糊不清的嘟囔，他充耳不闻。
刚走出几步，一个身影从街角的阴影里小跑着迎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