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一个月后,专业课正式进入深度内容。法理学课由高育良教授主讲,每次上课,阶梯教室都坐得满满当当——不只是法学系的学生,连其他系的都来蹭课。
高育良确实有本事。他讲卢梭的“社会契约”,不照本宣科,而是结合中国古代的“民为邦本”,对比着讲;讲孟德斯鸠的“三权分立”,又联系现实中的权力监督,深入浅出,听得人入迷。
前世祁同伟对高育良是又敬又怕。敬他学识,怕他手段——后来高育良成了他的“恩师”,却也一步步把他推向深渊。这一世再坐在课堂上,看着讲台上那个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年轻教授,祁同伟心里五味杂陈。
“今天我们讨论一个问题,”高育良放下粉笔,看向台下,“‘权力是否需要制约?如果需要,如何制约?’谁想说说?”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这种问题有点“敏感”,没人敢轻易开口。
“祁同伟,”高育良忽然点了他的名字,“你是省状元,成绩最好,你来说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祁同伟愣了下,随即站起身。
他知道高育良为什么点他——刚才梁璐坐在前排,回头朝他这边看了一眼,高育良肯定看见了。这是梁璐的意思?还是高育良自己的主意?
不管是谁,他都不能露怯。
“我认为,权力必须制约。”祁同伟开口,声音清晰,“权力是把双刃剑,既能为民众谋利,也能被滥用。历史上,无论是中国古代的‘吏治腐败’,还是国外的‘独裁统治’,都证明了不受制约的权力必然导致腐败。”
他顿了顿,继续说:“至于如何制约,我觉得有三个层面:一是法律制约,通过立法明确权力边界,让权力在法律框架内运行;二是制度制约,建立权力监督机制,比如议会监督、司法监督;三是舆论制约,让民众有发声的渠道,监督权力运行。”
这番话很首接,甚至有点“大胆”。教室里鸦雀无声,连高育良都愣了下——他没想到这个农村来的新生,居然有这么清晰的思路,还敢说“舆论制约”。
“说得不错。”高育良点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那你觉得,在我们国家,这三种制约方式,哪一种最关键?”
这是个陷阱。祁同伟心里清楚。说“法律”或“制度”,都没问题,但说“舆论”,就可能被扣上“自由化”的帽子。
他想了想,说:“我觉得都关键,但要结合国情。我们国家有自己的历史和文化,权力制约不能照搬国外模式,得探索适合自己的路。比如,我们强调‘党的领导’,党对权力的监督就是重要的制约方式,这和法律、制度并不矛盾。”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坚持了自己的观点,又没触碰敏感点。
高育良笑了:“很好,思路清晰,也有分寸。坐下吧。”
祁同伟坐下,后背己经沁出了汗。他知道,刚才那番话,肯定让高育良记住了他,也让前排的梁璐记住了他。
果然,下课后,梁璐走了过来,笑盈盈地说:“祁同伟,你刚才说得真好,高老师都夸你了。”
“随便说说。”祁同伟收拾东西,想赶紧走。
“高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梁璐拦住他,“说想跟你聊聊。”
祁同伟心里一沉。怕什么来什么。
“知道了。”他点点头,没多问。
高育良的办公室在系办公楼三楼,不大,却很整洁。书架上摆满了书,墙上挂着一幅字,写着“慎独”。
“坐。”高育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给祁同伟倒了杯茶。
“谢谢高老师。”祁同伟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保持着恭敬。
“你刚才在课堂上的发言,很有见地。”高育良坐在办公桌后,看着他,“看得出来,你读了不少书,也动了不少脑筋。”
“就是随便看了点,跟老师比差远了。”祁同伟说。
“不用谦虚。”高育良笑了笑,“我看了你的档案,农村来的,不容易。能考这么好的成绩,肯定吃了不少苦。”
祁同伟没说话。他知道高育良想说什么。
“汉东大学虽然不是顶尖,但法学系还是有不少好老师的,”高育良慢悠悠地说,“好好学,以后留校或者进机关,都有前途。梁书记……也就是梁璐的父亲,很重视人才,像你这样的,以后说不定能得到他的赏识。”
绕了半天,还是绕到梁家身上。祁同伟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谢谢老师关心。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没想那么远。”
高育良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意外他的反应。他顿了顿,又说:“我最近在做一个课题,关于‘基层司法实践’的,需要个助手整理资料,你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做课题,能学到不少东西,对你以后考研也有好处。”
这是诱饵。跟着高育良做课题,就能进入他的“圈子”,也就离梁家更近了。前世他就是这样被高育良“收”进去的。
“谢谢老师,”祁同伟站起身,“但我最近在准备英语西级,时间有点紧,怕做不好,耽误老师的课题。”
他拒绝得很委婉,但态度很明确。
高育良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那好吧,你再考虑考虑。想通了随时来找我。”
“好的,老师。”祁同伟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走出办公楼,他松了口气。刚才高育良的眼神,己经带了点不悦。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得罪”了人。
但他不后悔。靠近高育良,就是靠近梁家,就是重走前世的老路。他不能冒这个险。
接下来的几天,祁同伟明显感觉到“不对劲”。
先是系里的奖学金公示,他的成绩明明是全系第一,却只得了个二等奖——一等奖给了梁璐的一个跟班,成绩比他差了一大截。
然后是课堂分组,他被分到了一个没人愿意去的小组,做一个关于“古代律法”的课题,资料难查,还没什么意义。
陈海替他不平:“这明显是针对你啊!肯定是梁璐搞的鬼!”
“别乱说。”祁同伟低声说。他知道是梁璐,但不能明说。在这个年代,没有证据的指控,只会让自己更被动。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陈海急了,“去找系主任说啊!”
“没用。”祁同伟摇摇头,“系主任跟梁家关系好,去找他,只会自讨没趣。”
“那咋办?”
“忍。”祁同伟看着远处,“现在只能忍。等我们有能力了,就不用忍了。”
他知道,梁璐这是在试探他的底线。如果他现在闹,就正好给了她把柄;如果他忍了,她可能会觉得“没意思”,暂时放过他。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梁璐没再找他麻烦,只是偶尔在走廊碰到,会用轻蔑的眼神看他一眼——大概是觉得他“怂”,没挑战性了。
祁同伟不在乎。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白天上课、泡图书馆,晚上在宿舍楼道的路灯下背英语单词,周末去印刷厂兼职。
他的笔记本写满了一本又一本,英语词汇量越来越大,甚至能看懂英文版的法学论文了。陈海有时候会开玩笑:“同伟,你这劲头,以后肯定能上北大。”
祁同伟只是笑。上北大,不是玩笑,是他必须实现的目标。
这天晚上,他从图书馆回来,路过荷花池——就是前世他给梁璐下跪的地方。月光洒在水面上,泛着粼粼的光。
他站了很久,想起前世的屈辱,想起孤鹰岭的绝望。
“这一世,绝不再跪。”他低声说,声音很轻,却带着无比的坚定。
远处传来脚步声,他抬头,看见梁璐和高育良并肩走过来,似乎在说什么,笑得很开心。
祁同伟没停留,转身就走。
他知道,暗处的算计还没结束。但他不怕。
图书馆的灯还亮着,那是他的方向。只要朝着那个方向走,总有一天,能走出这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