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祁同伟成了图书馆的“常客”。
每天早上六点，天刚蒙蒙亮，他就从床上爬起来。宿舍里另外三人还睡得沉，他轻手轻脚洗漱完，揣两个馒头——那是前一天晚上在食堂买的，就着自来水啃两口，便往图书馆赶。
1982年的汉东大学图书馆，木质书架旧得发亮，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借书处的老师认得这个总是最早来、最晚走的新生，每次见他来，都会笑着递过登记本：“祁同伟？今天还看法理？”
“嗯，李老师。”祁同伟点头，接过登记本认真写下名字和书名。他借的书很杂：除了本科教材，还有研究生阶段的《西方法律思想史》《比较法总论》，甚至有几本英文版的《美国宪法原理》——英语是他的短板，前世因为分配偏远，几乎没碰过，这一世得从基础补起。
他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摊开笔记本。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左边是教材要点，右边是自己的批注，偶尔还画着思维导图。前世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他早就懂“抓重点”的道理，看书时总能精准揪出核心，再结合实际案例琢磨——虽然现在没实际案例，但他脑子里装着前世几十年的司法实践，看问题比同龄学生深得多。
“祁同伟？你果然在这。”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刻意的熟稔。祁同伟抬头，看见梁璐站在桌旁，手里拿着本《社会契约论》，笑盈盈的。
这是重生后第三次见她。前两次他都刻意避开了：一次是在系办公楼门口，他看见她和几个学生会干部走过来，立刻拐进了旁边的楼梯间；另一次是在食堂，她端着餐盘想坐他对面，他拿起餐盘就去了另一桌。
没想到这次躲不开了。
“学姐。”祁同伟合上书，语气平淡，没起身。
梁璐也不介意，自顾自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看你这几天总往图书馆跑，真用功。刚开学就这么卷？”
“没事干，看看书。”祁同伟拿起笔，假装翻笔记本。
“没事干可以参加学生会啊，”梁璐翻着手里的书，看似随意地说，“我们宣传部缺个干事，要文笔好、成绩好的，我觉得你挺合适。加入学生会，能认识不少老师和同学，对你以后……”
“不了。”祁同伟首接打断，“我不太会跟人打交道，怕做不好。”
梁璐捏着书页的手指紧了紧。她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一次次拒绝她。她抬眼看向祁同伟，试图从他脸上找到“欲擒故纵”的痕迹，可他眼神平静，甚至带着点疏离——就像她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你好像……不太喜欢我？”梁璐忽然问，声音低了些，带着点委屈。
这是她惯用的招数。前世她就总用这招，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冷淡，是不是辜负了“学姐的好意”。
可现在的祁同伟，早就不吃这套了。
“没有。”他摇头，“学姐挺好的，是我自己性格内向。”
“内向？”梁璐笑了笑，“我听说你高考是省前三，面试的时候跟考官聊得挺好啊，怎么会内向？”
她倒是做了功课。祁同伟心里冷笑，面上不动声色：“面试是没办法，硬着头皮说的。平时确实不爱说话。”
正说着，陈海端着两杯水走过来，看见梁璐愣了下：“梁璐学姐？你也来图书馆？”
“嗯，来找本书。”梁璐笑容又自然起来，“正好碰到祁同伟，跟他说学生会的事。”
陈海把水放在祁同伟面前，坐他旁边：“学生会挺好的啊，能锻炼人。同伟，你咋不去试试？”
祁同伟没说话，只是喝水。
梁璐看了眼陈海，又看向祁同伟：“就是，试试嘛。下周有个新生辩论赛，宣传部负责组织，你要是来，正好能跟着学学，也认识点人。”
祁同伟放下水杯，首接站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收拾好笔记本和书，转身就走，没给梁璐再说话的机会。
陈海尴尬地笑了笑：“学姐，他就这样，别往心里去。”
梁璐看着祁同伟的背影，眼神冷了下来。她原本只是觉得这男生有意思，想逗逗，可现在，他一次次的拒绝，反而让她生出了好胜心——她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没事。”梁璐站起身，合上书，“那我也走了。”
她走得很快，高跟鞋在图书馆的地板上敲出“噔噔”的声，带着点没掩饰的怒气。
祁同伟没回宿舍，首接去了操场。
傍晚的操场很热闹，有跑步的，有打球的，还有情侣散步的。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沿着跑道慢慢走。
刚才梁璐的眼神，他看得清楚——那不是委屈，是愠怒。他知道，自己这几次拒绝，己经让她记上了。梁家的人，向来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必须更小心，不能给她任何拿捏自己的机会。
“同伟！”
陈海追了上来，喘着气：“你咋走那么快？梁璐学姐脸都黑了。”
“她黑不黑跟我没关系。”祁同伟说。
“你咋对她这么大意见？”陈海不解，“我觉得她挺好的啊，除了家里条件好点，也没架子。”
“你不懂。”祁同伟停下脚步，看向陈海，“陈海，你记住，有些人你惹不起，最好从一开始就离远点。梁家不是咱们能沾的，梁璐也一样。”
他的语气很严肃，陈海愣了愣，点头：“我知道了。不过……你也别太明显，毕竟她爸是梁书记，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祁同伟嗯了一声。他知道不能太明显，得学会“软回避”——不首接冲突，但绝不靠近。
接下来的日子，祁同伟更忙了。除了上课、泡图书馆，他还找了份兼职：在学校门口的印刷厂帮着校对书稿。活儿不重，就是费眼睛，但一个月能挣十五块钱——够他买好几本参考书，还能攒点钱买英语词典。
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填满了，就是为了避免碰到梁璐。可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
这天下午，他刚从印刷厂出来，就看见梁璐站在路边，旁边停着辆黑色的小轿车——在1982年，这可是稀罕物，一看就是官家用车。
梁璐也看见了他，朝他招手：“祁同伟！”
祁同伟想绕开，可小轿车挡住了路。他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学姐。”
“我爸来接我，”梁璐指了指车里，“正好碰到你，你去哪？我让我爸送你一段？”
车里的司机探出头，看了祁同伟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审视。
祁同伟心里警铃大作。梁璐这是故意的——想让她爸“认识”自己？一旦被梁书记记住，以后想走就难了。
“不用了，”他赶紧摆手，“我回宿舍，不远，走路就行。”
“不远也顺路啊，”梁璐拉他胳膊，“上车吧，外面热。”
她的手很软，祁同伟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真不用，学姐再见。”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几乎是跑。
梁璐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攥紧了手，指甲掐进掌心。
车里的梁书记放下车窗，看了眼祁同伟的背影，问：“这学生是谁？”
“一个新生，挺有意思的。”梁璐语气淡淡的。
“有意思？”梁书记笑了笑，“看着挺傲气。”
“是有点。”梁璐拉开车门坐进去，“不过我喜欢。”
梁书记没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祁同伟消失的方向。
祁同伟跑回宿舍，心还在跳。刚才太险了，差点就被梁璐缠上。他靠在门上，喘着气，忽然觉得后背发凉——他好像低估了梁璐的执着。
“咋了？跑这么快？”赵阳从床上探出头。
“没事。”祁同伟摇摇头，走到自己桌前坐下，翻开笔记本。
笔记本上“远离梁璐，远离梁家”那行字，被他用红笔圈了起来，格外醒目。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但他不能退。
孤鹰岭的枪响还在耳边回响，那是他前世的终点。这一世，他必须走到北京去，走到那盏能照亮歧路的明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