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在京海的第三周，蹲点了旧厂街市场。清晨五点，鱼腥气混着烂菜叶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混在进货的商贩里，眼睛却盯着市场角落的鱼摊——那是高启强曾经的摊子，如今被他的手下唐小龙接管，挂着“强盛渔业”的招牌，比周围的摊子大出一倍。
一个卖猪肉的老汉推着三轮车经过，不小心蹭到了鱼摊的塑料布，唐小龙的小弟立刻围上来：“眼瞎了？知道这是谁的摊子不？”
老汉吓得脸都白了，忙不迭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挪开。”
“挪开就行？”唐小龙叼着烟走过来，脚往三轮车上一踩，“这布是进口的，弄脏了，赔五百。”
老汉急得首摆手：“我一天才赚几十块，哪有五百……”
“没是吧？”唐小龙使了个眼色，小弟们立刻把老汉的猪肉往地上扔，“那就用猪肉抵！”
祁同伟刚要上前，被身边的市场管理员拉住：“这位同志，别管闲事。唐小龙是高启强的人，连警察都让他三分。”
“警察也管不了？”祁同伟皱眉。
“前阵子有个摊主报警，说唐小龙强收保护费，结果当天晚上摊位就被人砸了。”管理员叹了口气，“高启强现在是京海的‘大人物’，开着集团公司，跟市里不少领导都称兄道弟。”
祁同伟想起调研时看到的数据：近三年，旧厂街一带的治安案件报案率下降了60%，但群众满意度也降了40%——不是案件少了，是老百姓不敢报了。
他走到鱼摊前，捡起地上的猪肉：“唐老板，按市场价，这块肉顶多值五十，你要五百，是敲诈。”
唐小龙上下打量他：“你谁啊？穿得跟个要饭的似的，也配管我？”
“我是祁同伟，市委政法委书记。”祁同伟掏出证件，“从今天起，旧厂街市场的治安，我管。”
唐小龙的脸瞬间变了色，随即又笑了：“祁书记？失敬失敬。不过这是市场里的小事，哪能劳您大驾？我跟这老汉开玩笑呢。”
“玩笑？”祁同伟看向围观的商贩，“你们谁被他们‘开玩笑’过？站出来，今天我给你们做主。”
商贩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说话。一个卖菜的大妈刚想张嘴，被旁边的人拉了拉袖子，又把头低下了。
祁同伟心里清楚，恐惧比暴力更能控制人。他没再逼问，只是对唐小龙说：“明天我带执法队来，查市场收费标准。如果发现你们强收保护费，或者欺压商户，别怪我按规矩办事。”
离开市场时，那个卖猪肉的老汉追上来，塞给他一把刚割的排骨：“祁书记，您是好人……但高启强真惹不起，您小心点。”
祁同伟没收排骨，却问了个问题：“高启强刚在市场摆摊时，也这样吗？”
老汉愣了愣：“那时候他挺老实的，总被人欺负。后来不知道咋的，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越来越狠……”
回到办公室，祁同伟调出高启强的档案：早年父母双亡，带弟弟高启盛在旧厂街卖鱼，2000年因“故意伤害”入狱半年，出来后就像开了挂，先是接手了几个小工程，后来成立强盛集团，涉足房地产、物流，短短十年成了京海首富。
“这十年里，跟他有过节的人，不是失踪就是入狱。”助理小李把整理好的材料放在桌上，“最蹊跷的是1995年，他的竞争对手程程，被人发现‘意外’坠楼，当时负责案子的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安欣。”
“安欣？”祁同伟想起这个名字，调研时听过，是京海有名的“硬骨头”警察，据说跟高启强斗了十几年，却一首没能扳倒他。
“安局现在被调到信访办了。”小李压低声音，“听说就是因为查高启强查得太急，得罪了上面的人。”
祁同伟拿起电话：“把安欣请到我办公室来。”
半小时后，安欣来了。他穿着件旧警服，头发花白，比档案照片里憔悴不少。“祁书记找我？”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想听听你对高启强的看法。”祁同伟给他倒了杯茶。
安欣沉默了几秒：“看法？他是京海的毒瘤。但这毒瘤长了十三年，早就跟骨头长在一起了，想剜掉，得先断了供血的血管。”
“血管是什么？”
“他的关系网。”安欣看着他，“从菜市场的管理员，到区里的领导，再到省里的干部，都有他的人。祁书记，您刚来，还是别碰他为好。”
“我要是偏要碰呢？”
安欣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暗了下去：“十年前，我也这么想。结果呢？我师傅曹闯被他害死，我徒弟陆寒失踪，我被调到信访办……祁书记，您斗不过他的。”
祁同伟想起旧厂街商贩们恐惧的眼神，想起卖猪肉老汉的话。他知道安欣说的是实话，但有些事，明知难，也得做。
“安局，明天跟我去旧厂街市场。”祁同伟站起身，“你熟悉情况，帮我指认哪些人是高启强的手下。”
安欣抬头看他，愣了半天，缓缓点头：“好。”
第二天一早，执法队开进旧厂街市场时，唐小龙的鱼摊己经空了。但祁同伟没走，他让执法队员挨家挨户登记收费情况，自己则和安欣坐在市场管理处，等着高启强的反应。
中午时分，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高启强来了。他穿着定制西装，戴着金丝眼镜，身后跟着一群保镖，笑盈盈地伸出手：“祁书记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
祁同伟没握手：“高总，听说这市场是你的地盘？”
高启强笑了：“祁书记说笑了，我就是做点小生意。倒是祁书记刚来京海就关注基层，真是人民的好干部。”
“是不是好干部，得看能不能解决问题。”祁同伟把一沓登记表推到他面前，“这是商户们反映的情况，说你的人每月强收‘管理费’，少则几百，多则几千。高总，这钱收得合法吗？”
高启强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可能是下面人不懂事，我回头一定查。祁书记，中午我做东，咱们边吃边聊？”
“不必了。”祁同伟站起身，“三天之内，把多收的钱还给商户。否则，我会让经侦队来查强盛集团的账目——我相信，总能查出点问题。”
走出市场，安欣低声说：“他不会乖乖退钱的。”
“我知道。”祁同伟看着远处的高楼，“但这是第一步。我要让京海的老百姓知道，不是所有事都由高启强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