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内的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子撞在结冰的洞壁上，碎成几点幽蓝。
秦千风攥着断厄剑的指节发白，目光从雪地上那行陌生足迹，缓缓上移——
玄霜站在冰墙前，白发被寒气凝成细针，她身侧立着个与他分毫不差的身影。
玄色衣摆沾着星点雪屑，连左眉尾那道半寸长的淡疤都与他如出一辙。
"千风哥。"林婉儿从石榻后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半块降温的湿帕子，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水雾，"他...他说他是你。"
镜像转身，唇角扬起与秦千风惯常的清冷淡笑："我不是幻觉。"他抬手，指尖掠过断厄剑的金纹，"我是你曾拒绝成为的那个结局。"
秦千风的后颈窜起凉意。
他记得镜面长廊里那个"自己"说过"是你所有'如果当初'的总和"，可此刻这张与他共享面容的嘴，却吐出更锋利的句子——像把淬毒的刀，首戳他最隐秘的疑虑。
"你说曾拒绝。"他压着嗓子，声音比冰窟还冷，"拒绝什么？"
镜像未答，反而望向林婉儿："医女的手该暖些。"他忽然上前半步，林婉儿本能后退，后腰抵上石榻边缘。
秦千风几乎是瞬间横剑拦在两人中间，剑尖离镜像咽喉不过三寸。
"别碰她。"他咬着牙，灵力在经脉里翻涌，断厄剑的印记在掌心发烫。
镜像却笑了，伸手握住剑身："你看，连剑都分不出真假。"金纹在两人相触处流转，竟未泛起半丝排斥。
林婉儿的手指绞着帕子，指节泛白。
她望着两个秦千风对峙的背影，忽然轻声道："千风哥，你第一次给我扎针是在村东老槐树下。"她盯着镜像的眼睛，"你说我手太抖，要先练扎树皮。"
镜像的瞳孔微微收缩，极淡，却被林婉儿捕捉到了："当时你扎偏了三次，第西次才扎进树缝里，树皮屑落进我领口，痒得我首笑。"她顿了顿，"你记得树缝里藏着什么吗？"
秦千风心头一跳。
那是他刚跟郎中学针灸时的事，树缝里其实卡着半块碎瓷片，边缘锋利，他怕林婉儿被划伤，悄悄用内力震碎了。
镜像沉默片刻："是...虫茧？"
林婉儿的呼吸一滞。
秦千风不用回头也知道她此刻的表情——眉尾微挑，眼底浮起学医时发现误诊的锐利。
"他记不清具体细节。"她绕到秦千风身侧，压低声音，"但方才他接剑的手法...是你上个月在演武场教我的'破云式'，连发力角度都分毫不差。"她指尖轻轻碰了碰秦千风手背，"复制体做不到同时模糊记忆又精准复刻战斗本能。"
冰窟外传来雪粒打在冰壁上的轻响。
墨流苏的身影从洞口晃进来，玄色大氅扫落肩头积雪："要验真伪，用魂映阵。"他腰间挂着的青铜铃当啷作响，"神殿残阵，照得见灵魂本源。"
秦千风注意到墨流苏的拇指着铃身——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
看来连这个向来冷静的神殿后裔，也对镜像的出现起了戒心。
"阵在哪里？"他问。
"冰窟外。"墨流苏转身，大氅带起一阵冷风，"我布的。"
镜像先一步抬脚："我跟你去。"
雪地上的魂映阵泛着幽绿微光，由七块刻着星纹的灵石围成。
墨流苏点燃引魂香，青雾腾起时，他沉声道："进去。"
镜像走进阵心，青雾瞬间裹住他的身影。
秦千风盯着阵眼——正常修者入阵，灵魂本源会显化为光团，或金或赤，依他所知，连玄霜的残魂都会泛起淡银。
可此刻阵中只有青雾翻涌，什么都没有。
"无魂。"墨流苏的声音像块冰，"不是活人，不是残魂，更不是灵体。"他扯了扯铃绳，"我甚至感觉不到他存在的'重量'。"
玄霜不知何时站在阵边，白发被风卷起几缕："影界法则。"她望着镜像，仿佛透过他看见某个古老预言，"旧神说过，当本体凝视深渊足够久，深渊里会爬出'另一个凝视者'。
若非自身意志分裂，便是命运之外派出的诱饵。"
"诱饵？"林婉儿攥住秦千风衣袖，"诱什么？"
"诱我们动摇。"玄霜的目光扫过众人，"诱你们怀疑自己的选择，怀疑走过的路，最后亲手撕开命运的缺口。"
夜色漫上冰原时，秦千风坐在冰窟外的雪堆上。
镜像不知何时坐到他身侧，断厄剑横在两人膝头，像柄沉默的秤。
"你说你是'拒绝的结局'。"秦千风望着月亮在冰面上碎成银片，"如果我当初没穿越，现在该在医学院里背《黄帝内经》，对吧？"
"如果当初你没接住那柄断厄剑。"镜像的声音像片落在他心尖的雪，"如果当初你在镜面长廊选择妥协。"他侧过脸，与秦千风共享同一缕月光，"如果当初你信了'穿越是场梦'。"
秦千风的呼吸一滞。
穿越后的每个午夜，他都曾对着高尔村的星空发怔——解剖课的福尔马林味，实验室的白大褂，真的存在过吗？
还是说，这具十岁身体里的记忆，才是真实？
"你在动摇。"镜像的声音突然放轻，"你开始怀疑，那个在手术台上累到睡着的医学生，是不是你臆想出来的。"
秦千风猛地转头，却见镜像正望着他，眼里浮着某种悲悯的笑意："你看，我不需要找破绽。"他站起身，断厄剑在雪地上拖出一道深痕，"因为你自己，就是最大的破绽。"
夜风卷起雪粒，迷了秦千风的眼。
等他眨开泪水，镜像己走到冰窟边缘，背影与他重叠成模糊的影。
"天亮后，"镜像的声音飘过来，"你会想进入意识深渊。"他顿了顿，"但你最好先想清楚——你要找的，到底是'真实的自我'，还是'你以为的真实'。"
秦千风摸着掌心发烫的断厄剑印记，识海里的封印又松动了些。
这次，那道低语不再是"你是谁"，而是更清晰的、带着他自己声线的疑问："如果...我才是镜像？"
冰原的月光突然暗了一瞬，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云层后睁开眼睛。
秦千风望着镜像消失的方向，喉结动了动——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明天，必须下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