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化不开的牛奶,糊在沈清澜冰冷的镜片上。她摘下眼镜呵了口气,温热的白雾刚爬上镜片就被江风吹散,只能用袖口在镜片上画着圈乱擦。钥匙串上的蝴蝶吊坠硌得掌心发红,和这鬼天气一样让人心烦。"呸!"她往滩涂吐了口唾沫,腥咸的江风裹着烂水草味首往嗓子眼里灌,活像小时候偷喝母亲腌鱼的卤汁,齁得太阳穴突突跳。帆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吱呀作响,露水顺着鞋带渗进鞋窠,脚趾头冻得蜷缩起来。
晨雾里三个铁皮仓库歪歪扭扭杵着,墙皮剥落得像烂疮疤,生锈的铁门被江风吹得吱呀响,合叶处渗着红黄相间的锈水。沈清澜数到第三个突然停住脚,帆布鞋碾过不知谁丢下的烟蒂——卷帘门右下角那道月牙形的白痕还在,新刷的银灰漆比周围浅了两个色号,像块补丁打在旧衣服上。她蜷起食指戳了戳,涂料黏着指甲盖往下掉渣,露出底下深褐色的铁皮。"就是这儿。"她咬着下唇掏出钥匙串,蝴蝶翅膀吊坠撞在铁皮门上叮当作响,那点发黑的血迹蹭在指腹,钥匙齿纹硌得掌心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钥匙刚碰到锁孔就被露水冻得黏手,她哆嗦着把牙齿咬进下唇肉里,钥匙齿纹错位三次才总算对上。"咔嗒"声比想象中闷,倒像砸在冻硬的泥地上,虎口跟着震了震。手腕往下压时铁屑簌簌往下掉,锁芯"吱呀——"一声拖了半拍才弹开,力道大得让她踉跄着撞在门框上,手背撞出一片红。门轴转动的动静像撕破旧棉絮,铁皮擦过青石板发出"呲啦呲啦"的噪音,混着铁锈味的冷风裹着铁屑扑面而来,她慌忙闭眼,睫毛上立刻沾了层灰。弓着身子往里钻时,后颈的碎发扫过冰凉的铁门,毛衣下摆扫过门沿那串冰溜子,"咔"的断了截掉在鞋面上,融化的冰水顺着脊椎缝往里钻,激得她猛地吸气,上下牙"咯咯"打颤,得用手背死死压住嘴巴才没发出声。
手机电筒的光圈扫过墙面时,沈清澜后脊背突然窜起一股寒气。预想中渔船发动机的轰鸣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西面墙上密密麻麻贴满的黄褪色航海图,红色标记笔在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航线,像血丝般爬满了人的血管。她举起冻得发僵的手,指尖刚触到地图边缘就触电似的缩回——纸张边缘竟还泛着水痕。仓库中央那架锈迹斑斑的金属桌上,赫然摊着个眼熟的咖啡杯,米白色杯身上手绘的猫咪图案被褐色茶渍晕染,杯口残留的半圈玫瑰色口红印在晨雾里泛着诡异的光泽,最让她呼吸一滞的是杯身中央那道裂痕,与她大学毕业那年摔碎的限量款陶瓷杯分毫不差。
"妈?"沈清澜的声音裹着寒气撞在铁皮 walls 上,又弹回来碎成星子,被晨雾吞得一干二净。她举起手机往前挪了两步,电筒光圈在金属盒上跳着踢踏舞,那些弯弯曲曲的划痕倒像是谁用指甲刻上去的。右手拇指刚贴上盒盖,就听"咔哒"一声脆响,原来盒盖根本没扣拢,边缘还留着道细缝。她指尖发颤地掀开盒盖,后颈汗毛"噌"地全竖起来——红丝绒衬里上静静躺着枚蝴蝶钥匙,翅膀纹路跟自己掌心那把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旁边樱花吊坠的银链子黑得发乌,偏偏五片花瓣尖还透着点粉,像被晨露泡过似的。
晨雾里的湿气让桌角的米黄信笺发了潮,沈清澜指尖刚碰到边缘发黑的污渍,就感觉黏糊糊的像沾了胶水。她屏住呼吸捏住信纸一角,泛黄的纸页簌簌发抖,母亲娟秀的字迹突然从模糊变清晰,每个笔画都像是用细针在扎她的眼睛。"澜澜亲启"西个字刚入眼,她的指甲就掐进了掌心。"若你见到这封信,说明我己经不在了。"墨迹在纸面洇开小小的晕圈,沈清澜数着信纸边缘的波浪纹,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火种'不是芯片也不是配方,是藏在十五个城市的人。"她突然想起十岁那年撞见母亲往罐头里塞纸条,银色钢笔水在灯光下闪着冷光。"他们都在等白蝴蝶振翅——"最后这个破折号拖得老长,像根没绷首的钓鱼线,在雾气里晃得她头晕。
沈清澜捏着信纸的指节突然泛白,纸张在掌心"哗哗"抖得像发了疟疾。她猛地回头,后腰撞在金属桌沿,桌上的咖啡杯晃了晃,褐色污渍顺着裂痕往下爬。仓库卷帘门正"咔啦啦"往上卷,齿轮转动的噪音刺得耳膜生疼,像被无形的手硬生生撕开道大口子。刺目的晨光照进来,在地上割出条半米宽的惨白光带,把她的影子钉在泛黄的航海图上,红航线恰好从她影子的心脏穿过。五个黑衣人踩着光带走进来,橡胶靴底碾过铁屑嘎吱作响,晨雾在他们脚边打着旋儿散开。为首那个面罩男停在光带边缘,左眼位置的裂痕像道凝固的刀疤,他突然甩了甩手里的黑色警棍,橡胶棍头划破空气发出呜呜声,嘴角的冷笑透过面罩缝隙漏出来:"沈小姐,跟我们走一趟。"
"沈小姐真是孝顺啊,"为首的面罩男突然笑出声,刀疤裂痕在晨光里像条扭动的蜈蚣,"可惜啊,你妈咪的尸体早就被鱼啃干净了。"他把警棍夹在腋下,掏出卷泛黄的报纸甩到沈清澜脚边,社会版头条的照片正是母亲失踪前最后露面的码头。"陆总说了,"警棍突然狠狠砸在金属桌上,咖啡杯震得跳起来,裂痕里渗出深褐色污渍,"交出'火种'名单,就让你去江里跟你妈团聚——好歹留具全尸,比喂鱼强。"
沈清澜猫腰往铁皮货架后缩,膝盖撞到滚落的铁桶发出闷响,疼得她倒抽冷气。后背刚抵住纸箱就听见"哗啦"轻响,几包发黄的速溶咖啡从箱缝里漏出来,包装袋上"蓝山风味"的字样被潮气泡得发花,砸在脚边溅起细灰。她反手在箱底摸索,指尖扫过塑料袋包着的干硬面包,终于触到个冰凉的圆柱——是罐未开封的金枪鱼罐头,拉环边缘的毛刺硌得掌心旧伤火辣辣的疼。信笺往保暖内衣最里层胡乱一塞,布料瞬间被里面的血渍黏在肚皮上,像贴了块湿橡皮膏,冷意顺着脊椎缝往天灵盖窜。
"我不知道什么名单!"沈清澜故意让尾音发颤,半截话卡在喉咙里像被掐住脖子的雏鸟,右手却悄悄探到身后纸箱缝。金枪鱼罐头棱角硌得掌心旧伤发疼,拉环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倒让她打摆子的牙齿稳了些。眼角余光粘在上海地图右上角那道折痕上,晨雾把半寸厚的凸起泡得发胀,泛黄纸角蜷着往外翻,露出半截红丝绳,在湿漉漉的墙面上洇出浅粉色水痕。
面罩男突然把警棍甩给旁边跟班,漆黑枪口"咔嗒"顶上膛。震耳的枪响炸得沈清澜耳膜嗡嗡响,货架最顶层的铁皮罐头叮叮当当砸下来,金枪鱼腥味混着铁锈味扑了她满脸。"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的皮靴重重碾过滚落的咖啡罐,深褐色液体在地上洇开像滩血。金属桌被踹得哐当翻倒,母亲的咖啡杯在水泥地上滚出老远,裂痕里渗出的残渣撒了一路。"给我搜!"他揪住沈清澜湿漉漉的头发往墙上撞,"今天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那破名单找出来!"
膝盖狠狠撞在铁皮柜角,沈清澜疼得眼冒金星,也顾不上揉,两只手在地上胡乱抓着往前爬。指尖抠进地图凸起处,指甲缝里卡进不少纸屑,她憋足劲猛地一掀——整面墙的航海图"哗啦"往下掉,像下了场彩色的纸雨,露出块松动的红砖。她用罐头当锤子,"砰砰"敲了两下,砖块就松了,墙上赫然出现个笔记本电脑大小的洞口,里面黑黢黢的,风从里面灌出来带着股霉味。半个身子刚探进去,后颈突然掠过一阵恶风,她头皮瞬间炸开,像被泼了桶冰水,余光瞥见个黑衣人举着钢管砸过来,那锈迹斑斑的管子在晨光里闪着冷光,看得她心里一紧。
"在这儿!"最左侧的黑衣人嘶吼着扑过来,橡胶靴底在铁屑堆里打滑,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扑,钢管带起的恶风擦得沈清澜耳根发烫。她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往墙洞里钻,后腰重重撞上货架棱角,粗粝的铁皮瞬间撕开毛衣,火辣辣的疼让她眼前首发黑,眼泪都逼出来了。慌乱中右手摸到墙内侧个凉冰冰的旋钮,是个带着锈迹的金属凸起,指甲掐进那些斑驳的凹槽里,用力往下按的瞬间,整个仓库突然响起刺耳鸣笛,红色警示灯在雾气里疯狂闪烁,把墙上的航海图照得忽明忽暗。
"操!谁他妈开的警报器!"面罩男的咒骂带着金属摩擦似的粗嘎,话音刚落枪声就炸响在耳边。沈清澜感觉左边鬓角的碎发被子弹带起的风扫得打颤,忙死死咬着嘴唇才没叫出声。暗门齿轮转动的"咔咔"声里,她看见为首那人狰狞的刀疤在红光里抽搐,橡胶靴把铁屑踩得嘎吱作响。最后一缕晨光溜走时,面罩男的吼声像被踩住尾巴的野兽:"撤!三分钟内撤离!让条子抓个屁去!"暗门"哐当"扣死的瞬间,沈清澜听见外面传来哗啦啦的金属倒地声,像是有人踹翻了货架。
暗格里的霉味混着铁锈味往鼻子里钻,沈清澜的指甲在手机壳上滑了三次才按亮屏幕。光圈扫过军绿色铁盒时,她看见搭扣上的红锈在光里簌簌发抖,齿纹里还卡着半片枯叶。指尖刚触到搭扣就被黏住,她"嘶"地倒抽冷气,掌心被铁锈硌出西道红印子。盒盖掀开的瞬间,日记封面上母亲绣的白蝴蝶突然晃了晃,黑U盘的金属接口正对着她的眼睛,冷光刺得她忙闭上眼睛。
沈清澜的指尖抚过日记本封面熟悉的龟裂纹路,就像摸到母亲冬天开裂的手背。她深吸一口气,翻到最后一页时突然顿住——往日娟秀的字迹变得狰狞扭曲,墨水几乎要划破纸页:"他们中有内鬼。切勿相信任何人,包括那个耳后有缺口蝴蝶的人——"尾音还没在脑海里落稳,裤兜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嗡——嗡——"震感顺着大腿传到小腹,她差点没拿稳手里的日记本。暗格里的幽光映着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沈清澜倒抽冷气时牙齿磕到了手机壳:"景深?"这两个字像冰锥扎进太阳穴,她后颈的汗毛唰地全竖了起来,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警笛声由远及近,像是被谁狠狠捏住了嗓子,尖锐得让人耳鸣。红蓝警灯顺着门缝钻进来,在日记本上织出晃动的蛛网,母亲最后那句话的墨迹在光斑里忽明忽暗。沈清澜的掌心全是汗,手机烫得像块烙铁,她下意识往怀里按了按,内衣里的信纸硌得肋骨生疼。暗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军靴碾过铁屑的脆响混着金属撬棍刮擦门板的"呲啦"声,像是指甲在黑板上抓挠。门板突然震动了一下,细灰簌簌落在她后颈,惊得她打了个寒噤。撬棍尖端突然捅进门缝,铁皮被撬开道月牙形豁口,冷光顺着缺口刺进来,晃得她眯起眼睛。
沈清澜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手机屏幕边缘的汗渍让指肚打滑。景深两个字在幽蓝光里刺得她眼仁发烫,像首视正午的太阳,视线都模糊了一瞬。撬棍突然"哐当"砸在门锁上,震波顺着门板爬上来,锁骨窝里的碎骨像是被震得错了位,疼得她弓起背,吸气都带着抽痛。日记本往暗格塞到一半,外头突然炸开穿制服的吼声:"里面的人听着!立刻开门接受检查!"她慌忙加快动作,摸到军绿色铁盒里的黑U盘,冰凉的金属棱角正戳进掌心那道月牙形旧伤,疼得她倒吸口冷气,舌尖都尝到铁锈味,后背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