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悬在头顶，像个烧红的铁饼，把脚手架的钢筋晒得泛出烙铁般的红光。陈朝阳蹲在阴影里，军绿色水壶在膝头发烫，泡着的薄荷叶随热浪上下翻腾，活像一壶煮沸的翡翠汤。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甲缝里嵌着的水泥粉硌得生疼 —— 这是他在红星建材工地做暑期工的第十三天，也是他和林晓棠约定排查材料问题的关键日。
"每趟少装五块砖，总效率能提升 17%。" 林晓棠的声音突然从搅拌机后传来，惊得陈朝阳差点碰倒水壶。她戴着草帽，帽檐边缘别着的夜光二极管忽闪忽闪，那是用俄罗斯方块机零件改造的暗号灯，只有他们能看懂的频率闪烁着。函数尺精准卡住运输车的轮胎纹路，她半蹲的姿势像极了课堂上解几何题时的专注："载重超限会让刹车片寿命缩短 23%，老张每天多跑三趟空车，其实更亏。"
工头老张的铜哨子突然吹出杀猪般的嘶鸣，惊飞了檐角的麻雀。陈朝阳正用辣酱瓶盖在砖堆上刻暗码 —— 那是他们自创的材料损耗标记，三横一竖代表气孔率超标。吴莉莉踩着镶水钻的塑料凉鞋冲进工地，人造纱巾在热风里飘成投降白旗，指甲上的亮片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朝阳哥！三号库房在盘账！过期水泥堆要被清场了！" 她的高跟鞋在沙地上踩出歪斜的脚印，刚指向堆满灰色水泥袋的角落，老张的胶鞋底己经带着砂砾味拍在陈朝阳后背上。
"学生崽懂个锤子经济学！" 老张的金牙咬住记账本，汗津津的纸页上 "红星建材" 的钢印正在融化。他扫了眼陈朝阳手中的辣酱瓶盖，目光里满是不屑："不好好搬砖，学人家当监工？"
陈朝阳捏紧半块红砖，指腹触到砖体表面的蜂窝状气孔，突然想起物理课学的材料力学："您看这砖的气孔率，超标 12% 会让每平米多用 3.2 公斤水泥。" 他把碎砖掰给老张看，断面上的细孔像密布的针眼，"按图纸算，整栋楼要多花两千块材料费。"
林晓棠适时翻开卷边的工程图纸，函数尺尖点中预算表上的红圈："这里的水泥损耗率 18%，但国标是 5%。" 她的声音冷静得像实验室的天平，"而且和红星厂的出货单完全吻合 ——" 话没说完，老张突然夺过图纸摔在地上："小崽子们吃饱了撑的？再废话扣工钱！" 他转身时，后腰别着的钥匙串叮当作响，正是三号库房的铜钥匙。
午夜的工地像头沉睡的巨兽，只有搅拌机偶尔发出低沉的轰鸣。陈朝阳贴着墙根摸向库房，凉鞋踩过碎石的声响让他心跳加速。月光从气窗斜切进来，照见二十袋标着 "特供" 的水泥 —— 封口处的辣酱渍让他瞳孔骤缩，那是上周他丢失的辣酱瓶盖印纹，边缘还留着他刻的防伪缺口。
"每批建材掺 10% 海沙，节约成本..." 林晓棠的荧光笔照亮账本夹层的俄文注释，字迹歪斜像喝醉的蚂蚁。她指尖划过的数据让陈朝阳后背发凉：海沙中的氯离子会加速钢筋锈蚀，这栋居民楼怕是埋了定时炸弹。
突然，库房铁门被撞得山响，老张的铜哨子吹出催命符般的节奏，夹杂着狗吠和手电筒的强光。
"蹲下！" 陈朝阳拽着林晓棠躲进水泥袋堆，潮湿的霉味混着海沙的咸涩钻进鼻腔。透过缝隙，他看见老张带着两个保安踢开铁门，手电筒光束在墙面扫出晃动的光斑。林晓棠的暗号灯突然亮起，三长两短 —— 这是撤退信号。但陈朝阳盯着那些 "特供" 水泥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能让这些问题材料盖进居民楼。
反转来得比混凝土凝固更快。当监理部门的吉普车扬起尘土冲进工地时，陈朝阳正用改锥撬开最后一袋水泥。海风掀起他汗湿的衣领，他抓起一把混着贝壳碎屑的沙粒，甩在老张脚边："含盐量 3.7%，国标是 0.06%！" 林晓棠将海沙样本塞进监理手中，函数尺在检测报告上划出红线："这种沙会让钢筋五年内锈蚀断裂。"
吴莉莉适时打开随身听，《亚洲雄风》的旋律突然在工地炸开。陈朝阳趁乱踢倒堆成金字塔的水泥袋，封口处的辣酱瓶盖标记在阳光下连成一串暗号。二十袋问题建材突然集体爆袋，灰白色粉尘腾空而起，在海风里拼出 "连锁计划 20.0" 的模糊轮廓 —— 那是他们给黑心建材商准备的见面礼。
工钱结算日的夕阳把账本染成血色。陈朝阳数着粮票的手突然顿住，纸币水印里竟嵌着微缩的 "红星" 字样，和老张账本上的钢印如出一辙。林晓棠用辣酱瓶盖当放大镜细看，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这批粮票是三个月前银行失窃的那版，编号连号。" 防波堤方向突然传来悠长的汽笛，某艘货轮正在暮色中调头，船头悬挂的辣酱瓶盖反光镜里，映出老张往海里抛账本的剪影，白色纸页在浪花里翻卷，像极了投降的白旗。
庆功宴摆在未封顶的楼板上，钢筋骨架在暮色中勾勒出未来的轮廓。王大壮用钢筋拗成的烤架上，玉米和红薯滋滋作响，香气混着海风扑面而来。吴莉莉把安全帽改造成果盘，镶钻指甲敲着塑料杯当话筒："敬我们的 ' 建材侦探 '！" 陈朝阳摸着口袋里的镀金辣酱瓶盖，内侧用海沙粘出的微型建筑模型硌着掌心 —— 那是他们用证据堆成的勋章。
林晓棠突然指向夜空，三百米外的海面上，红星冷链的探照灯正扫过走私船甲板。某个松动的集装箱门缝里，半袋 "特供" 水泥正在月光下诡异地蠕动，细沙顺着缝隙漏出，像时间的沙漏在倒数黑心商的末日。晚风掀起图纸边角，陈朝阳看见自己用辣酱瓶盖画的警示标记，在未干的水泥墙上渐渐凝固，如同刻进时光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