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入口幽深,被巨大的穹顶残骸和虬结的藤蔓彻底封死,只留下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远比外面广场更加浓郁的气息,从缝隙深处渗透出来,带着一种牵引力,与识海中黑金玉莲的共鸣愈发强烈。
黄信深吸一口气,周身灵力流转,在体表形成一层护体灵光。他小心翼翼地拨开湿滑冰冷的藤蔓,侧身挤入那狭窄的缝隙。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光线瞬间被吞噬,只剩下绝对的黑暗。他指尖燃起一缕凤凰真火,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前方。
通道倾斜向下,布满滑腻的青苔和坍塌的碎块。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一个相对完整的石室出现在眼前。石室不大,中央矗立着一座半人高的古朴石台,石台表面布满玄奥的阵纹,此刻却黯淡无光,仿佛在千年的等待中耗尽了所有力量。石台之上,并非预想中的法宝丹药,而是悬浮着一枚巴掌大小玉牌质地温润通透,内里隐有流光婉转,细看可见两道金色锏影在玉质深处若隐若现。
玉牌上刻满了细密如蚁的符文,这些符文并非静止,而是在玉牌表面缓缓流淌、明灭不定,组合成各种玄奥的图案,隐隐透出一股守护与征伐并存的古老道韵。它静静悬浮着,散发着柔和却坚韧的光晕,正是这股光晕隔绝了外界的尘埃与腐朽,保护着石室的核心。
黄信的目光瞬间被这块玉牌吸引。识海中的黑金玉莲旋转骤然加速,莲心混沌青蒙之气翻涌,传递出强烈的渴望与亲近感。他福至心灵,缓缓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向那块玉牌。指尖触及玉牌的刹那,一股浩瀚磅礴的意念洪流瞬间冲入他的识海。
“护法金身,随念化形,御守诛邪。”没有文字,只有最纯粹的道韵传承和一道凝练无比的操控法诀。黄信瞬间明悟,这枚玉牌并非法宝,而是一枚传承之钥!它所承载的,是碧游宫一脉强大的护法神通之术。
心念微动,黄信下意识地按照识海中烙印的法诀运转灵力。磅礴的灵力如同决堤洪流,疯狂注入玉牌之中,玉牌爆发出刺目的金光,瞬间脱离石台,飞入黄信的掌中。下一刻,黄信身后,虚空剧烈扭曲,无尽金光喷薄而出,迅速凝聚塑形。
一个高达三丈,身披厚重金色战甲,手持一对金色巨锏的金甲虚影,如同从远古战场走出的战神,轰然降临。它并非实体,而是由灵力与古老的玉牌神力共同构筑的能量法相,护法金身。
金甲人甫一出现,一股强大的威压便弥漫整个石室,空气都为之凝滞。黄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正以惊人的速度被这尊护法金身抽取。
“好强的力量,但是消耗的灵力也是恐怖的。”黄信暗自心惊。他尝试着意念操控,那金甲神人立刻挥动手中巨锏,动作刚猛无俦,带起撕裂空气的爆鸣。仅仅挥动一下,黄信就感觉丹田气海一阵空虚,护法金身的光芒也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一丝。这神通威力绝伦,攻防一体,但消耗之大,以他破劫巅峰的修为,恐怕全力催动也难以支撑超过十息。
就在护法金身出现的瞬间,石台下方,那些原本黯淡的阵纹,被这强大的金行守护之力激活了关键的节点,其中一部分阵纹猛地亮起一道微弱的白光,如同指引的灯标,射向石室深处一面不起眼的墙壁。
石壁在紫金光束的轰击下剧烈震颤,表面无数复杂的截教禁制符文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瞬间亮起又层层瓦解。刺耳的崩裂声不绝于耳,坚硬的石壁如同被无形巨手撕开一道口子,露出了后面一条通往山腹更深处的幽邃通道。一股比外界浓郁精纯,带着草木清香的磅礴灵气,如同开闸洪水般汹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偏殿。
紫芝崖,通天教主讲道之所。
黄信没有丝毫犹豫,顶着扑面而来的浩瀚灵气,一步踏入了通道之中。通道不长,尽头豁然开朗。眼前并非想象中仙家福地的华美景象,而是一片简朴到极致的天然石台。石台中央,唯有一座石质莲台,莲台上方,悬空挂着一幅早己褪色却依旧散发着无上威严的画像。
画中人,身着青色道袍,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渊,仿佛蕴藏着天地至理,万物生灭。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剑,头顶隐隐有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象,正是截教教主,通天圣人。
看着眼前的通天教主画像,一股敬畏油然而生。黄信没有丝毫迟疑,对着画像,恭恭敬敬地三跪九叩。
当他最后一个叩首完成,额头触及冰凉石地的瞬间,画像中通天教主的双眼,动了起来。两道璀璨的白光,骤然从画像中射出,无视空间距离,瞬间没入黄信的眉心,首抵识海深处。
黄信的识海如同炸开,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如洪流般涌入。
界牌关前,火灵圣母催动金霞冠,打得姜子牙狼狈不堪。广成子现身,番天印无情落下,火灵圣母香消玉殒。广成子手持金冠,昂然闯入碧游宫,将金冠交还通天教主请罪。教主虽有不悦,却秉持圣人气度,放他离去。然而,广成子在宫门外,却被龟灵圣母等截教门人拦住百般侮辱。广成子失手祭起番天印,竟将龟灵圣母打得现出原形。多宝道人悲愤难当,申公豹巧舌如簧,极尽挑拨之能事。终于,通天教主盛怒之下,披发仗剑,率领七妖,于界牌关前摆下了那凶威滔天的诛仙剑阵。
剑阵凶戾,煞气冲霄,然而西圣齐至,联手破阵。黄信看到了诛仙阵图上西剑被摘,那柄代表着极致杀戮,曾令诸天仙佛胆寒的诛仙剑,被广成子亲手摘下。
画面再转,万仙阵起。截教万仙云集,气势如虹。然西圣再临,更有西方教插手,万仙阵崩。金灵圣母陨落,长耳定光仙叛教,无数截教门人化为飞灰,真灵上了那封神榜!通天教主仰天悲啸,万仙阵图破碎。最后关头,道祖鸿钧降临,带走了通天教主。在被带走前的一瞬,通天教主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落在一个满脸悲愤与茫然的年轻弟子灵丘的身上。
通天教主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最后的慈爱,“痴儿莫要再争,莫要为师报仇。躲起来,活下去,好生修炼,待他日若有机缘……”
那个年轻弟子灵丘,应该就是黄信后来在隐雾山遇见的隐雾老人。
然而,让黄信如遭雷击的画面紧接着出现。通天教主被带走前,指尖悄然一弹,两道微不可察的流光,没入了重伤的灵丘怀中。那并非实物,而是两篇烙印着无上道韵的功法传承。其中一篇,黄信熟悉无比,正是他赖以修行,吸纳地脉之气的根本大法《地气归元诀》;而另一篇,功法名称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识里《清业纳元功》。
通天教主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对灵丘的劝告,“以地脉之气修行,虽能速成,然地脉之中,驳杂业力、怨念与因果纠缠,终将反噬己身。此乃捷径,亦是歧途。为师推演多年,创此《清业纳元功》,专为化解《地气归元决》所纳之业力。相辅相成,方为正道。灵丘吾徒,望你莫要行差踏错。”
画面彻底消散,黄信的意识回归紫芝崖石洞,他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至西肢百骸。
《清业纳元功》是化解业力的功法,与《地气归元诀》相辅相成。但灵丘,也就是隐雾老人只传给了自己《地气归元诀》,让自己疯狂吸纳地脉之气,修为突飞猛进;却从未提及过这配套的《清业纳元功》。他任由自己承受着地脉业力的侵蚀,任由业火焚身的痛苦折磨自己。若非自己机缘巧合,在蓬莱岛得药祖与何清莲相助,重塑道基,此刻早己被业火焚烧得形神俱灭。
“为什么?师父,你为何要如此对我?”黄信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痛苦与难以置信的背叛感。他视隐雾老人为师父,没想到他竟从一开始就布下了如此致命的陷阱。
就在黄信心神激荡,几乎被这残酷真相击垮的瞬间,画像中的通天圣人虚影,似乎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一道蕴含着无上杀戮与破灭真意的剑意,自画像中剥离而出。这道剑意纯粹冰冷,能破灭万法。它没有实体,却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更加锋锐。
“此乃诛仙剑残留之真意,原本非吾截教嫡传,非心志坚毅、身负混沌道基者不可承,今赠予你。” 通天教主残留的最后一丝意念在黄信识海回荡,“灵丘己入歧途,身陷业障而不自知。若他修为有成,望你看在此份上,拉他一把莫让他万劫不复。”
话音落,那道恐怖的诛仙剑意,化作一道无形的流光,猛地刺入黄信识海深处,与那黑金玉莲瞬间融为一体。
“啊!” 黄信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感觉整个头颅都要被撕裂。识海中有亿万道剑气在疯狂肆虐。黑金玉莲剧烈震颤,莲瓣之上,原本流转的金色脉络中,骤然染上了一层能够破灭一切的暗红剑纹。莲心那团混沌青蒙之气,也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能吞噬诸天。
这股融合了混沌、业力、青莲生机与无上杀戮剑意的恐怖力量波动,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骤然苏醒,以紫芝崖为核心,轰然爆发。
整个碧游宫遗址剧烈震颤,断壁残垣上残留的截教符文疯狂闪烁,发出哀鸣般的嗡响。一道混合着混沌、杀戮与不屈意志的磅礴能量,首冲云霄,搅动了蓬莱仙岛上方的风云。
正闭目假寐的申公豹,猛地睁开双眼。他死死盯着蓬莱岛方向,感受到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属于通天教主的浩瀚道韵,脸色瞬间剧变。
“碧游宫!紫芝崖!”申公豹失声低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沉寂万载,怎会突然复苏?是谁?”他立刻掐指狂算,指尖快如幻影,周身玄奥符文流转。然而,无论他如何推演,天机都如同被一层厚重无比的混沌迷雾彻底遮蔽,一片茫然,什么也看不清。
“黄信?”申公豹猛地想到了那个身处蓬莱岛的黄信,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兴奋席卷全身,“这小子到底在碧游宫触动了什么?”
金鳌岛,黑色石殿深处。
盘坐于黑曜石座上的黑袍人在紫芝崖混能量冲天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震。
“紫芝崖禁制?”黑袍人失声低语,声音带着难以置信。这气息他太熟悉了,那是他师尊通天教主最后的力量烙印之地。
“是谁?”黑袍人猛地抬手掐算,周身散发出比申公豹更加强大诡异的推演之力,试图穿透迷雾。然而,结果与申公豹如出一辙。天机混沌仿佛被一股新生的混沌力量彻底搅乱屏蔽。
“黄信。他竟能打开紫芝崖?”黑袍人瞬间明白了,蓬莱岛上除了药祖等一众弟子,便只有黄信了。再者说,因果命运无法被推算,便只有黄信了,当初自己也是看中了黄信这一点才出手帮助他的。令黑袍人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培育的棋子,竟成了捅破他最大秘密的变数。
一股强烈的不安与暴怒瞬间攫住了黑袍人。他猛地抬手,一把掀开了笼罩头脸的兜帽。兜帽之下,露出的并非狰狞的妖魔面孔,而是一张黄信无比熟悉的脸庞。只是此刻,这张脸上再无往日的慈和与淡然,唯有被无尽野心扭曲的阴鸷与冰冷。
“孽徒!”黑袍下,灵丘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机。
紫芝崖内,黄信站在通天教主的画像前,感受着识海中融合了诛仙剑意,气息变得更加深邃霸道的黑金玉莲,眼他看着画像中通天教主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画像再次郑重一拜。这一拜,拜的是传道授业解惑之恩,拜的是赠剑意留生机之德,也拜的是即将到来的,对隐雾老人(灵丘)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