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炊烟袅袅。
苏晚晴提着那袋沉甸甸的大蒜,一步步走在回家的田埂上,晚风吹拂着她的发梢,却吹不散她心头的万千思绪。
李青川那双闪过痛楚的眼睛,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他专注整理账本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憨厚寡言的少年渐渐重合,又渐渐分离。
如今的他,是村里炙手可热的致富能手,而她,依旧在泥沼中挣扎。
“恭喜你发财了。”这句话,她说得云淡风轻,却只有她自己知道,里面裹挟了多少不甘、多少落寞,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涩。
小翠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听说那陈强挺关心你家事的,还说要帮你找个工作。”陈强,县里有名的混子,靠着些上不得台面的门路发了家。
他对自己献殷勤,苏晚晴不是不知道。
只是,人在屋檐下,有时候不得不低头。
尤其是在经历了“假蒜”风波,家里赔了钱,母亲又因此病倒,那份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
如果不是李青川……
苏晚晴的脚步微微一顿。
母亲王春兰虚弱却带着欣慰的声音,父亲那声饱含沧桑的叹息,交织在她的脑海里。
“青川这孩子,心实诚。我这老婆子半夜犯病,要不是他二话不说背着我上山路,再开着他那小货车送我去县医院,我这条老命……”
“你小时候咳得厉害,整宿整宿睡不着,是青川他娘,桂芬嫂子,天天上山采草药,半夜起来给你熬药,一勺一勺喂你喝。那时候他家比咱家还穷,可人家从没说过一个‘不’字。如今人家发达了,也没忘了咱这份情……”
苏晚晴眼眶发热。
她嘴上说着“他现在有钱了,哪还会记得我们这些穷人”,不过是自尊心作祟,是面对昔日伙伴如今云泥之别的强烈不适。
可李青川今天的举动,那袋早熟大蒜,分明是在无声地反驳她。
这蒜,不是市场上那些寻常货色,是温室里精心培育的,、鲜嫩,带着泥土的芬芳和阳光的味道。
就像他的人,质朴,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和温暖。
回到家中,昏黄的灯泡下,母亲王春兰正倚在床头,苏父闷声抽着旱烟。
“晴晴回来了?”王春兰见到女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随即又被忧色取代,“你……见到青川了?”
苏晚晴点点头,将手里的蒜放在桌上:“嗯,他给的,说是温室里新收的。”
王春兰眼神一亮,拿起一颗蒜仔细端详:“哎哟,这蒜可真好!青川这孩子,就是实在。晴晴啊,妈知道你心里有疙瘩,可人得知恩图报。当年要不是他娘……”
“妈,我知道。”苏晚晴打断母亲的话,声音有些沙哑。
她怕再说下去,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
苏父磕了磕烟斗,重重叹了口气:“陈强那小子,不是什么好鸟。他爹当年怎么发的家,村里谁不知道?你一个女孩子家,离他远点。”
苏晚晴心中一凛。
父亲平时寡言少语,今天却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他对陈强的戒备。
“可……工作的事……”苏晚晴有些犹豫。
家里的情况,确实需要一份稳定的收入来缓解。
“工作可以慢慢找,不能因为急就走了歪路。”苏父语气坚定。
夜深了,苏晚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了她复杂的脸。
陈强的微信消息还静静地躺在那里,最新的一条是半小时前发来的:“晚晴,睡了吗?工作的事情我给你问了,明天上午金碧辉煌KTV招领班,我己经跟他们经理打过招呼了,你去面试基本没问题,月薪保底五千,还有提成。明天早上我开车来接你?”
金碧辉煌KTV……苏晚晴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是县里新开的娱乐场所,听说里面鱼龙混杂。
陈强给她介绍这样的工作,安的什么心?
月薪五千,对现在的苏家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足以解燃眉之急。
可是,李青川那双带着痛楚的眼睛,父亲严肃的告诫,还有手中似乎还残留着余温的大蒜……一幕幕在她脑海中交替闪现。
那大蒜,圆润,带着泥土的清香,是阳光和汗水的结晶,干净而纯粹。
而陈强提供的“机会”,却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散发着暧昧不明的危险气息。
苏晚晴的心像是被两股力量拉扯着,一边是现实的窘迫,一边是对未知的恐惧和对某种更纯粹东西的向往。
她的指尖在陈强的微信头像上停留了许久,那个笑得有些轻浮的头像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删除?
还是回复?
如果回复,是答应,还是拒绝?
她想起李青川给蒜时,指尖不经意触碰到的粗糙,那是长期劳作留下的痕迹,踏实而有力。
夜色如墨,窗外虫鸣唧唧。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她似乎做出了某个决定,但那个决定具体是什么,连她自己都还在细细咂摸。
只是心底深处,某个天平开始悄然倾斜。
她将手机屏幕按灭,放在枕边,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勾勒出另一番景象,或许,生活并非只有妥协这一条路。
那沉甸甸的蒜仿佛还在散发着微弱的暖意,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了些许,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不同以往的期待。
明天,会是怎样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