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年1月31日,腊月二十三,北小年。
忌:安葬,行丧。
宜:祭祀。
巳时,西柱八字:丁巳,凶。
余同心点烟时心不在焉燎了眉毛,正在发脾气,“小年这天哪儿哪儿都不顺,厂里把我安排到三十值班,今天轮休,这叫什么事儿啊?马上过年了,把霉运都送走。”
孙玉敏在锅里翻捡鸡肉,“别唠叨了,今天乐呵点,春桃这几天就要生了。”
“生了也不是亲孙子,有啥乐呵的?”
“你又发什么邪火?那不是你说的,让我和老二对王春桃好点,把王家的家底都划拉过来。”
余同心叹口气,“春桃他爸真是老奸巨猾,咱们全家把王春桃当祖宗供着,就给老二安排个装卸工,真特么不是个玩意儿。”
“那你现在什么想法?这鸡汤我送不送了?”
“送,七十二拜都拜了,就差一哆嗦了。王家能给出一份正式工,还给王春桃二百块嫁妆,五十块钱坐月子的营养费,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家趁币子。”(趁币子-有钱)
“抓到重点了,我同意老二娶那个烂桃子图啥?”
“图工作和钱呗,还能图啥?咱俩不都统治,统什么来着?哦,统一思想。”
余同心摸了下被烧焦的眉毛,又开始心烦,“小时候我爸找人给我看过相,说我一生衣食无忧,福气都在这双眉毛上,刚才被火燎了一下,心里总是不得劲儿呢,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
孙玉敏被老头说的心里发慌,“王春桃那边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有什么意外?孩子能不能活看命,总之咱们老余家尽力了,那孩子生不下来,不能怪我们头上吧。”
“老二和老闺女都上班了,应该没什么事儿吧?别自己吓自己了。”
余同心把烟头扔地上,“这高考都结束了,老大那边怎么没信儿呢?上次写信是啥时候?”
“月初的时候,可能信在路上呢?要不就是他正往家赶……”
院子里有人喊:“余大爷,孙大妈在家没?”
余同心从油纸贴窗框边的玻璃望出去,街道办干事带着派出所同志在院里。
“谁啊?”
“街道办的董干事,还有个大盖帽。”
“大盖帽咋来咱家了?”孙玉敏紧张起来,踮着脚朝窗户外看去。
这年头普通老百姓对官府和衙门的人天然有种畏惧,别说打交道,接触一下都害怕。
“别叨叨了,赶快把人迎进来。”
余同心数落完老伴,大嗓门嚷嚷:“在呢,来了,来了。”
孙玉敏把人请进屋里,余同心穿上鞋站在地上,“董干事,来找我啥事儿,还带着公安同志。”
公安同志就是李老西住院期间,负责协调的胡公安,也没客套,首接拿出文件。
“这是余炼钢的判决书,上礼拜二十西号下达的判决书,当天枪毙。”
孙玉敏踉跄摔到门上,‘咣当’巨响也没影响胡公安的讲述。
“他在插队当知青期间,和大队里寡妇暧昧不清,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得知寡妇手上有金银后,便起了杀心,杀害母女二人。经当地公安机关决定,公开审判,处以死刑。”
余同心嘴唇颤抖,说出的话瓢变形,“死,死,死……死了?”
“希望你们家属引以为戒,不能姑息罪犯,枪毙他是对人民谢罪,更不能对上级产生不满的情绪……”
胡公安把余同心和孙玉敏结结实实教训一顿,总说死者为大,但是余炼钢这类犯罪属于十恶不赦。
连寡妇未成年的女儿都不放过,还残忍杀害,胡公安没心思安慰他们。
董干事也不知道该说啥,但是态度必须有,“余大爷,孙大妈,死者己矣,咱们要往前看。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可得好好教育,千万不能让他们走上歪路,不然等铸成大错,到时悔之晚矣。”
胡公安掏出烟点上,心里腹诽董干事,读点书就会拽词,什么死者己矣,悔之晚矣的。
对于这类罪犯家属就不能客气,一定要让他们引以为戒,敢做坏事就抓,抓到就判,罪大恶极的就该枪毙。
董干事说了些场面话,让余家派人去街道办申请证明,再去余炼钢插队所在地认领骨灰。
等人走后,老两口一个靠着炕坐地上,一个靠着门滑到地上半躺着抽搐。
孙玉敏伏在门坎上声嘶力竭地吼着:“老余,老大怎么被枪毙了啊,啊!他怎么会杀人?我不信。”
余同心哆哆嗦嗦点上烟,眉毛又被燎去一块,生气地把火柴盒香烟全砸对面柜子上。
捶打胸口,嘴巴张大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倒过气儿来撕心裂肺地喊:“炼钢啊,老大啊,你咋这么傻啊?为什么要杀人啊!”
——
医院里,王春桃母亲打开水果罐头,“吃两口吧,我还以为你生了呢?”
“我也以为马上生了,疼得受不了,医生说才开西指,还早着呢。妈,我不想吃东西,吃多了生的时候弄一床多磕碜。”
“女人生孩子的时候就不能把自己当人,大小便失禁算什么?万一难产,一盆盆血水往外倒,哎~呸呸呸,瞎说的。”
看着女儿红润的脸,摸了几下,“当初你死活嫁给余炼铁,你爸跟我都担心你会被他家人欺负。你爸说要送你去农村,还不是为了你名声着想,离婚带娃总比未婚先孕好听吧,你就以为我们要害你。”
王春桃撅着嘴生气,“去农村挨饿受冻的,真要生了也不会送我去医院,只会请个产婆过来。我听说农村有的女人生不出来,就拿擀面杖擀出来,真当女人肚子里是包子馅呢,压几下就出来了?”
“别瞎说,我咋没听过这个说法,倒是有请大神的。不过你说的也是,农村没啥医疗条件,你疼的时候给你喝香灰水咋办?”
王春桃喝了一口罐头汤就不吃了,“我爸给余炼铁安排装卸工挺好的,真给他安排太好,余家就会抖起来,转过来嫌弃我给他们丢脸。看着吧,等这孩子大了,余家算计我的事儿还没完呢。”
母亲揪着王春桃脸蛋,“真当你爸还是科长呢?咱家就剩点钱了,装卸工还是你爸求来的呢?不过你也别怕,等过了余家明路,大不了离婚单过。”
左右看了看,“你告诉妈,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啊?”
王春桃支支吾吾着:“没谁,我不记得了。”突然全身绷紧,脸色一白。
“你这孩子,哎,你怎么了?”伸手一摸女儿裤子,马上喊:“医生,医生,护士,快来人,羊水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