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这几日雪停了,泥化开了,路难走,鞋底总是带着水和稀泥。
江妍的鞋早坏了,补了两回,还是透水。她把破口垫了个塑料片,踩得吱吱响,也不喊一声苦。
豆腐房还是早五点开工,她提着木桶、磨豆、翻浆,手上起了泡,指甲缝里全是豆渣味。陈婶看着她干活默默,心里佩服,也嘴硬:“你不吭不闹地熬得住,比那些想来混工分的人强得多。”
她笑了:“我不图人夸。”
陈婶叹气:“图个啥?”
“图过得下去。”
一句话,把陈婶噎得说不出话。
下午收工回知青点,她刚走进院子,就被人拦住。
是高文博。
那人靠着墙根站着,叼着半截烟,眼睛眯着看她,像在打量牲口。
“哟,江妍。”
江妍站住,没吭声。
“最近你风头可真不小啊,”他啧了一声,“听说连程野都给你送吃的,你俩,是不是有点意思啊?”
江妍没理他,转身就走。
他一把伸手拉住她胳膊:“哎,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近人情?我说几句玩笑话,你就要翻脸?”
她回头看他一眼,眼神冷得像砸出来的冰碴:“你放手。”
“咋的?你还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了?”高文博语气一冷,“你就是个从北二村逃过来的知青,别装。”
“我装不装,你管不着。”
“你别忘了,这儿可不是城里,你一个女的,要是惹出点什么,可没人替你说话。”
她眼睛一眯,声音低下去:“你要真动我,我让你这张脸留不住。”
高文博像被激着了,嘴一咧,刚想靠近一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干啥呢?”
是程野。
他站在台阶下,手里拎着把柴刀,刀刃上还沾着木屑,显然刚从山上下来。人没动,眼神却扫得人背后发冷。
高文博僵了一下,收了点表情:“没事,我就是跟江知青说说话。”
程野没说话,往前走了两步,脚步踩得泥水作响,眼神首勾勾地看着他。
“你要真想说话,”他嗓子低沉,“等她有空的时候。要是她不想搭理你,你最好闭嘴。”
江妍没说话,只是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高文博伸过来的手。
“你算哪根葱?”高文博小声嘀咕。
“我不算啥。”程野走到江妍身边,语气淡淡,“但她要是不乐意,谁都不能逼她。你不信?”
高文博没敢吭声,转身走了。
江妍看着他走远,冷冷吐了句:“烂泥。”
程野扭头看她:“你不怕他?”
“我怕什么?”她把袖子卷起一节,露出红肿的手腕,“你刚才再来晚点,我首接给他一个热灶勺。”
他看了她一眼,眉头动了动,像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真能干得出来。”
“我又不是吓大的。”
“嗯。”
短短一个嗯,却像是落锤定音。
当天晚上,知青点传出点风声,说“江妍勾着程野,仗着男人不让人碰她。”
张支书把人喊去问话,程野只说了一句:“谁碰她,我就让他从南溪滚出去。”
队里没说话了。
有几个年纪大的男社员还在背后咂摸:“程家这孩子,是个轴的,也不是乱说话的人。他既然这么护着,那姑娘八成也不是什么花头。”
陈婶洗豆子的时候,对别人说:“江妍那丫头,力气实打实的,不偷不懒,嘴干净,人利落。我看哪,是个有棱角的。”
“就是性子硬了点。”
“性子不硬,哪活得下去?”
那天晚上,江妍睡得不安稳。
梦里都是上一世北二村的场景,赵林川笑得伪善,黄岚一脸嫌弃,还有她肚子越来越重,最后一个人躺在雪地里的绝望。
她猛地醒来,冷汗把后背都打湿了。
她坐起身,看着窗外半明不暗的雪影,耳边只剩自己的呼吸声。
她忽然想起今天下午,程野站在她身边时说的那句话。
“她要是不乐意,谁都不能逼她。”
她握住被角,心口跳得重,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是第一次有人站出来说,她是有想法的人。
这感觉让她有点想哭,又不肯。
她把棉被裹紧了些,默默闭上眼,心里冒出一个她从没想过的念头:
我不是来躲命的,我想要在这里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