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坊的灶火烧得旺。
江妍站在锅前翻浆,眼角余光却扫到门口的两条人影。
不是陈婶,不是村干部,是那两个上回跟她一起调来南溪的高文博,和他那城里的表妹刘梅。
刘梅是那种进了村还穿皮鞋的人,浑身都是没放下的娇气。她站在门口,手上抱着书包,脚踢着门坎子,声音不大不小地说:
“她呀,就是那种看着清清爽爽的,其实比谁都精。你看看她现在,饭能多吃一勺,豆腐坊能分个好点活儿,连个孩子都巴巴地认上了。就不怕人说?”
江妍手上没停,只是动作慢了些。
另一个知青女生在旁边挤眉弄眼:“你说她跟程野真有事?”
“谁知道呢?”刘梅一笑,低头抹口红,“我听说豆豆那孩子都开始喊她娘了。你说她图啥?图那人是退伍兵?”
“啧…她能耐。”
江妍放下锅铲,拍了拍围裙,转身走了出去。
门口风大,吹得人脸刺疼。
“说够了?”她声音不高,却一句一个字,砸得清楚。
刘梅一愣,笑着装傻:“江知青啊,今儿早啊?我们就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江妍站在她跟前,目光冷得像刚拎出来的水缸。
“嘴长你们身上,我管不着,但要是哪天你们说得太响,吵得豆腐发酸了,那就不是一句随口能算数的。”
刘梅脸一沉:“你吓唬谁呢?”
“我不吓唬人。”江妍眼神一收,轻飘飘地吐一句,“我打人。”
西下顿时安静下来。
旁边灶房的火噼啪一响,像是给这话加了个点。
刘梅的脸涨得通红,嘴张了两下,终究还是没敢再说。
她拽着人就走,边走边嘀咕:“神经病,拽什么拽,早晚让人看笑话。”
江妍没追,也没吼。
她回头又进了灶房,继续烧火翻浆,像刚刚那场撕扯根本没发生过。
午饭时,豆腐房散得晚。
江妍一个人拎着饭盒走去食堂,正巧看见队长和程野坐在大槐树底下说话。
那树是村里头最大的一棵,十几个人才能围住,平时大家晒被、说事、歇脚都在那儿。
她没想过去,刚走过去两步,却听见有人叫了声:
“江知青!”
是队长。
她转身,笑着打招呼:“队长好。”
队长朝她招手:“你过来下。”
江妍走近。
程野还坐着,没看她,也没说话,低头在修一把锄头的把子。
队长搓搓手:“今儿早上有点事,就是有人在灶房外头嚼舌根子,说你跟程野那孩子不清不楚。我也不多问你啥,你自己清楚就行。我们当干部的,是看谁肯干活、谁踏实。”
江妍点头:“我知道,我也没做见不得人的事。”
队长点点头,又扭头看程野:“你说说。”
程野这才抬眼,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队长:
“她在干她的活,娃是我家的,跟她没关系。谁再乱讲,我不客气。”
他话说得不快,但像一块石头,一句砸下来,把话头封死。
队长一听,乐了:“那成,清清白白的,谁再瞎嚼舌头,我第一个收拾。”
江妍看着程野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人,比她想的还沉得住气。
不像那种热血冲动的退伍兵,反倒像是打过仗、压过事,知道什么时候说话最要紧,什么时候什么都不说更有用。
她轻轻吐了口气,心头那个一首悬着的劲松了几分。
吃完饭回知青点,豆豆己经等在门口,手里攥着个红布小包。
“我爹说你干活辛苦,让我拿这个给你。”
江妍接过来,打开看,是两个鸡蛋,还有一块切得歪歪扭扭的豆腐干,煎过的,油香还在。
“这……”
“我爹早上炸的。他说豆腐吃自己做的不香,让你换个味。”
江妍眼睫一颤,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觉得胸口有点热,那种说不出口的体贴,倒像是熟到骨子里的老邻居,知道你今天累、知道你哪儿酸、知道你晚上要喝热汤。
“你爹他平时也这样?”
豆豆想了想:“不是。”
“那他怎么想起来给我做吃的?”
“我爹说你不是嘴碎的人。”豆豆说得一本正经,“他说你做事像个男人。”
江妍没忍住笑了。
“他这是夸我?”
“是啊。”
“行吧。”她收好鸡蛋,点头,“那你转告你爹,豆腐明早我煎一块还他。”
豆豆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你会煎?”
“我还会炒。你爱吃豆干炒青椒不?”
“爱吃!”
“那明儿早起床早点,给你整。”
豆豆一蹦一跳走了。
江妍站在门口,看着雪地上他留下的一串脚印,忽然觉得这南溪也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