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热，地里的草也长得快。江妍这几天被安排到棉花地里间苗，腰一弯就是半天，手背和脖子晒得发红。
“江妍啊，”同一垄的赵二嫂探过身来，声音压得不高不低，“听说年底队里要多分点口粮和布票，你啊，跟程野说一声，他在队里有门路。”
“是啊是啊，”另一人接上，“你们两个的事儿，还藏着掖着干啥？早点定下来，省得孩子没名分。”
江妍手里的动作没停，淡淡回了一句：“别胡说，我自己能挣工分。”
赵二嫂撇了撇嘴：“女人嘛，家里多几个票不比什么都强？你又是外村来的，有个男人照应着才稳当。”
江妍没抬头，只是往篮子里又放了几株拔掉的草。
蹲在一旁帮她拣草根的豆豆抬头，声音脆生生的：“我娘本事大着呢，不用别人照应！”
几个人愣了下，随即哄笑：“哟，还护上了。”
江妍伸手轻拍了拍豆豆的后颈，小声道：“少说话，快干活。”
?
晚上回到屋里，她洗了把脸，点上煤油灯，拿出绣活。针尖在布面上穿进穿出，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细细的线声。
“咚——”门被轻敲两下。
她抬头，看见程野提着个布口袋站在门口，脚边带着些草叶。
“给你送点东西。”他把口袋放到桌上，露出里面的半袋玉米面和两小捆棉花，“你做绣活多，手容易冷，这个先收着。”
江妍挑眉：“送我的，可得记账。”
“记什么账，年底分东西的时候帮我留点就行。”他说得理所当然。
她没答应，也没拒绝，把口袋推到一边：“坐吧，我这还没完工。”
程野搬了条小板凳坐下，不说话，眼睛跟着她的手走。灯光下，她低头时睫毛在脸颊投下一小片影子，指尖灵巧地收拢线头，像在拢一团细雪。
过了会儿，他忽然开口：“你真不怕那些闲话？”
江妍没抬头：“我怕什么？”
“怕有人信。”
“信就信吧，谁管得了。”她嘴角微微勾起，语气淡得像水。
程野低低笑了一声：“嘴硬。”
她没再说话，只听外头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半盏茶工夫过去，程野站起身：“我回去了。”
他刚走到门口，豆豆迷迷糊糊探出头：“爹，你怎么才来？”
江妍一怔。程野愣了片刻，随即笑了笑：“来送点东西，快回去睡吧。”
门关上后，江妍盯着那口袋玉米面看了很久，手指在布口上缓缓，像是在权衡什么，又像是在摸一条看不见的界线。
程野走后，江妍把豆豆抱回炕上，给他掖好被角。孩子眼睛半睁不睁的，还嘟囔一句：“爹下次早点来。”
江妍指尖顿了顿，没回话，只是轻轻给他把被子压严实。
屋外风渐停，夜色压得很低，油灯的火苗在玻璃罩里一闪一闪，像是在忍耐。
她坐回桌边，手边的绣活没再动，目光落在那袋玉米面上。按理说，这点东西对一个退伍兵来说不算什么，可她心里还是泛起一丝复杂——她不想白拿，也不想欠人情，可在这村里，像程野这样能一句话顶用的人，本就不多。
第二天一早，江妍刚到地头，几个婆子就凑上来，有意无意瞥她一眼，嘴上笑得甜：“哟，程家的今儿还没来？”
“可不，送了一晚上东西，还能起早干活？”有人接茬，话里酸得很。
江妍抬眼看了她们一圈，淡声道：“闲着没事多干点活，比站着说人强。”
几个人被噎得脸色一变，哼了一声散开。可这话传得快，不出中午，全队的人差不多都听到了。
午后，程野从另一块地回来，边擦汗边问她：“有人找你麻烦？”
江妍没看他：“麻烦多着呢，你帮得了几回？”
程野盯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压低声音道：“那干脆让他们闭嘴，你敢不敢？”
江妍手一顿，首觉他说的不是个简单的办法。
“怎么闭？”她反问。
程野只抬手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两个人结个账，名正言顺。”
江妍没接这话，背过身去继续拔草，可耳尖还是微微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