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静得只能听见火塘里噼啪炸裂的柴火声。
江妍坐在炕沿上，手边摊着那块牡丹绣，灯火昏黄，跳动不定。布面上那朵花，在火光里起了层淡淡的红边，像是也羞着低了头。
她没急着收拾，只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像在看一场己经过去的梦。
今儿在供销社被压价那一幕，她表面上绷得冷静，心里却像灌了铅。不是为了那几毛钱，她不傻，知道做绣活不可能一口吃成胖子。
她就是不服气，她绣得明明不差，凭什么连个正眼都不给。
更别说，程野那句话，像一颗钉子，不咚不响地钉在了她心里。
“花绣得不赖。”
江妍慢慢将那块布叠起，包好放回布兜，又拢了拢袖子，起身往角落走。
那里堆着一个木头箱子，是她从城里背来的。箱子上头盖了块粗布，掀开时扬起一层灰。
她蹲下身，慢慢翻着。
里面装的多是些布头、旧线、绣框，还有几本发了黄的《女红图册》。她翻开一本，在夹页里摸出几张油渍发黄的纸片，上头是她娘年轻时画的老图样。
一张连枝双鹤，一张草蛇缠柳，还有一幅缠枝莲开。
江妍盯着连枝双鹤那张看了很久。
那是她娘最爱的图样，底下用铅笔写着一行字：“鹤归有巢，女归有郎。”
她嗤地笑了声，笑意却没落在眼里。
她前世是没巢的鹤，也是没人要的郎。
再睁眼回到这片土地，她不想飞远了，她只想有个能落脚的地方不靠人，也不靠命。
她从旧箱子里抽出那张连枝双鹤，铺在膝上，慢慢描线。冷风从窗缝钻进来，她点起剩下半截灯油，昏黄的火苗在纸上抖了抖，像一只不肯归巢的鸟。
她画着画着，忽然听见咚咚两下敲门声。
她没吱声，脚步轻了几步去门边，悄悄拉开门缝一指。
“是我。”豆豆的声音小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她挑了下眉，门开了半边。
男孩站在雪地里，身上还裹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小棉袄，眼睛红红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你怎么过来了？”
“我……”豆豆顿了顿，“我做梦梦见我娘了。她背着我走，说要带我回家。”
江妍一怔。
“可我不想回去。我说我现在有炕，有饭吃，还有你”
他缩了缩脖子，“我不是来赖着你的啊，我就想……跟你说说话。”
江妍侧身让他进门，拿了条破毯子给他盖腿，他坐在炕沿上，两脚缩进被子里，小声问：
“你不觉得孤单吗？”
“哪儿有时间孤单。”她答得淡。
“你是不是觉得我烦？”豆豆小心翼翼。
“烦。”她应得干脆。
豆豆愣住，没想到她真说。
可下一句，江妍却轻声道：“烦归烦，总比没人说话强。”
豆豆咧了咧嘴，脸埋在毯子里，“我娘要是看到你，说不定会把我托给你也说不定。”
江妍没接话，只将那张图样收好，重新拿出一块净布，开始起针。
豆豆打着哈欠靠着炕沿，很快就睡着了。
她看着那块白布，一针一线往上挑，连枝双鹤的头颈在昏黄灯火中渐渐成形，像两只欲归之鸟，缓缓在她手中落脚。
窗外的雪停了，天还未亮。
她的灯，也还没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