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近了。
南溪这地方虽小,可一到腊月,年味儿还是上来了。
孩子们追着鸡满村跑,妇女们在墙上贴旧报纸晒豆子,灶屋前头糯米香气一层接一层地往外翻。街口有人吆喝:“写春联啦,写红纸啦,一毛钱一副,笔下出福字喽”
其实不是谁都能写,毕竟不是谁都识字。
知青点的江妍,最近就被村里那几个嘴甜的大婶盯上了。
“江妍啊,你那字写得周正,我看着顺眼,明儿你来帮我家写对联呗?”
“我们家也写一个,写‘年年有余’。”
“我闺女说想贴春满乾坤,你认不认识那个乾?”
江妍不爱出风头,可大婶们你一嘴我一嘴,她推不开,只得点头:“明儿上午在知青点院子里摆一张桌子,你们拿纸来,我给你们写。”
她心想,不过是写几个字,没啥。
可第二天一大早,门口就站了一排人,老的、少的、捧纸的、拿浆糊的,全堵着她门口。
陈婶也来了,还特地塞给她一根软毛刷:“蘸着墨写,劲儿别太大,红纸薄。”
江妍笑了笑,挽了袖子坐下,一笔一笔地写。
她没觉得自己字有多好,就是比别人识几个字,写得匀些罢了。可这一坐,一上午过去,整个村头都知道了:“那个写字板正的知青丫头,是个细心人。”
这细心两个字,不是啥大褒奖,但在这地方,比好看和勤快更能留下印象。
中午刚歇下,就有人找上门了。
是村南李寡妇领着个后生来,手里拎着点红糖和两块布料。
“江妍啊,我是南头的李婶,你大概见过我家那孩子,小名叫根宝……”
江妍听着,心里一顿,立马明白了。
“李婶,您留步。”她笑得不冷不热,“我这人不打算嫁人,您家的好,我配不上。”
李寡妇愣了愣,还想再劝几句,那后生倒是脸薄,支支吾吾说了句对不住,赶紧拎着糖走了。
门一关,江妍把气吐出来。
她知道她现在在村里算个稳当姑娘,有人想要她当儿媳,不奇怪。
但她不想走进那种给口饭吃就嫁过去的生活。
她要的不是吃饱饭,是活得明白。
傍晚,小豆豆来了。
风大,他穿得鼓鼓囊囊的,一边跑一边喘,脸都红了。
“我家屋顶漏水了!”
江妍一愣:“漏哪儿?”
“后屋,炕头上,刚才我爹踩上去踩塌了一块。”
“你爹没事吧?”
“没!他骂了几句,说要明天修,可明儿下雪,说不定塌得更大。”
她犹豫了一下,放下手里的刷子:“我去看看。”
程野正在屋顶上蹲着,用手拎着块破油毡布压在塌口。
江妍站在院里抬头喊:“你疯啦?现在天都黑了你还爬上去?”
他回头看她一眼,眼神有点不自在:“豆豆说你来了。”
“他急成那样,我不来他得哭。”
程野把破布铺好,从屋顶慢慢爬下来,手上、裤子上都是灰。
“伤着没?”
“没。”他低头拍拍身上的尘,“就是塌得不大,我压住了。”
江妍皱眉看那顶:“这布不结实,哪天风大又得飞。”
“我知道。”
她看他一眼:“吃饭了吗?”
“没。”
“锅里还有一碗豆腐萝卜汤,晚上别喝凉的。我做去。”
她进了屋,挽起袖子,用昨晚切剩的咸肉炒了豆腐,锅里加了姜,泼了一点辣子,最后撒了葱末。
端出来的时候,程野正在灶边烧柴,豆豆趴在他腿边,打着哈欠。
“你真做了?”他有点意外。
“你要是不想吃我就端回去。”
他说不出话来,只低声说了句:“谢谢。”
三人围着一张破木桌,没灯,点了个煤油灯。光黄得发暗,但照在她的饭碗上、他额角的旧伤上,都透着一股静。
豆豆咬着筷子说:“你做的饭比我娘还香。”
程野没说话。
江妍低头喝汤,心里却像锅底那层锅巴,焦脆,微苦,却泛出一股香。
她忽然意识到,她不是因为要做饭而留下来,而是因为这个屋子里,有人在接她的饭碗,也有人,会在她做完饭后,说一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