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的门吱呀一声,缓缓关上。
仿佛一道无形屏障,瞬间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乡邻们探究的目光和嘈杂的议论。
门内,则是一场早己布下天罗地网的鸿门宴。
林大福和张桂花被林清欢“请”进了屋。
两人一改在外面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一屁股就在屋里唯一还算像样的凳子上坐下,端起林清欢倒的茶水,理所当然地喝了起来。
那副姿态,仿佛他们不是不请自来的恶客,而是来视察工作的领导。
陆家的其他人则个个面沉如水。
尤其是陆霆骁,他沉默地站在林清欢身后,但那股掩饰不住想刀人的气势,好像让屋子里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林大福和张桂花缩了缩脖子,但一想到即将到手的巨款,心中的贪婪便瞬间压倒了恐惧。
“清欢啊。”
还是张桂花沉不住气,她放下茶碗,搓着手,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你看,我跟你爸也听你的话跟你回家谈了。”
“你之前说的那个……钱的事,是不是也该……”
林清欢看着她那副急不可耐的丑恶嘴脸,心中冷笑,但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恰到好处的为难与顺从。
“妈,钱我肯定是会给你们的。”
她叹了口气,露出一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委屈样。
“只是……我这心里实在是想不通。”
“你们今天,为什么就那么笃定我一定会怕你们在外面闹,一定会妥协呢?万一……万一我真的铁了心不管你们了呢?”
她这个问题问得充满了一个输家对自己为何会输的困惑。
而这个问题,却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林大福和张桂花话匣子里的炫耀开关!
他们最享受的,莫过于在手下败将面前,复盘自己的英明神武了。
“哼!这有什么想不通的?”
张桂花撇了撇嘴,用一种你还是太年轻的语气,开始了她的教学。
“你个死丫头,从小就要强,爱面子!这一点,当妈的还能不知道?”
“你现在好不容易才让陆家的人高看你一眼,在这农场里混出点好名声。我要是把你以前那些,为了点布票就跟小姑子打架、为了件新衣服就寻死活觅的丑事都给抖搂出去,你这张脸往哪搁?”
她的话刻薄而又恶毒。
站在一旁的陆思雨听到打架两个字,小脸瞬间就涨红了,握紧了拳头。
林大福也在一旁,了二郎腿,接过话头,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姿态。
“你妈说的还只是一方面。”
“最关键的,还是你这个家!”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陆振国和陆霆骁。
“你公公以前是干啥的?首长!你男人是干啥的?战斗英雄!”
“他们这种人,把脸面和荣誉看得比命都重要!”
“我们老两口在外面一闹,往地上一躺,说你们陆家逼得我们活不下去。你猜,那些不明真相的乡下人会怎么想?他们会想,这当官的就是会欺负老百姓!”
“唾沫星子是能淹死人的!他们为了维护陆家的名声,为了维护他们自己的荣誉,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地让你拿钱出来息事宁人?”
“所以啊,闺女。”他看着林清欢,脸上充满了优越感。
“你斗不过我们的。”
“我们啊,早就把你们这一家子给拿捏死死的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配合默契,将自己那套不要脸天下无敌的理论、卑劣的敲诈勒索之术,分析得是头头是道,淋漓尽致。
他们以为,自己是在享受胜利者的荣光。
却不知道,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呈堂证供,将他们自己牢牢地钉在了耻辱柱上。
更不知道,在他们身后那扇看似紧闭,实则留了一道缝隙的窗外。
一道小小的身影,在确认己经听到了足够多的罪证后,悄无声息地猫着腰,像一只灵巧的狸猫,朝着村大队部的方向飞奔而去!
那身影,正是陆思雨。
……
是的。
这,就是林清欢的局。
一个,堪称阳谋的陷阱。
在院门口,她选择“妥协”的那一刻,她就悄悄地给身旁的陆思雨使了一个只有她们姑嫂二人才懂的眼色。
那个眼色,是她们前几天在学习谍战片里的暗号时,开玩笑约定的——
“计划B,启动!”
而计划B的内容就是:稳住敌人,你去搬救兵!
陆思雨现在对嫂子,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和服从。
她立刻就明白了嫂子的意图。
所以,她才会在进屋后一首保持着愤怒却克制的姿态,为的就是不打草惊蛇。
而林清欢,则负责在屋里拖延时间。
并且用精妙的语言,一步一步地引导着那两个愚蠢的猎物,自己走进她设下的陷阱!
“哦……原来是这样……”
林清欢听完父母的高论,脸上露出了一个茅塞顿开的表情。
她点了点头,似乎是彻底认命了。
“好,我认栽。”
她叹了口气,说道:“钱,我可以给你们。”
“不过……”
她看着那两个因为她终于松口,而喜上眉梢的父母,又抛出了一个,新的诱饵。
“这么大一笔钱,我总不能不明不白地就给你们吧?”
“我弟弟不是要娶媳妇吗?这钱就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给他赞助的彩礼了。”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们得立个字据。”
“你们得在字据上白纸黑字地写清楚,这笔钱具体是多少,用途是什么。这样我拿钱给你们,也堵得住我们家人的嘴,不是吗?”
她的这个要求,听起来合情合理。
一个被迫掏钱的媳妇,为了在夫家面前有个交代,让娘家人立个字据,再正常不过了。
林大福和张桂花对视了一眼,没有丝毫怀疑。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林清欢为了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而走的一个无关紧要的流程罢了。
“行!写就写!”
林大福为了尽快拿到钱,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
“不就是写个条子吗?多大点事!”
他甚至还觉得,林清欢真是蠢得可以。
写了字据,那不就等于白纸黑字地承认了这笔钱是她心甘情愿给的吗?
到时候,她再想反悔都晚了!
林清欢看着他们那副自作聪明的蠢样,心中冷笑。
她转身,从屋里找来了纸和笔。
“爸,你来写吧。”
林大福接过纸笔,清了清嗓子,得意洋洋地在上面写下了那足以将他后半生都彻底葬送的罪证。
他一边写,还一边念叨着,生怕写错了。
“今收到女儿林清欢自愿赞助其弟林国强,娶妻彩礼费……”
他眼珠子一转,觉得五百块还不够,临时又加了码。
“……人民币,陆佰元整!另白面大米共计叁佰斤!”
写完,他看着自己那堪称狮子大开口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和张桂花一起,在下面重重地按下了自己的红手印!
他将那张墨迹未干的催命符递到林清欢面前,脸上是藏不住的贪婪与得意。
“闺女,写好了!”
“拿去吧!”
“现在可以把钱给我们了吧?”
他伸出手,准备迎接自己的胜利果实。
林清欢也伸出了手。
但她没有去接那张字据。
而是端起了桌上那杯早己凉透了的茶水,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他们,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看得林大福和张桂花心里莫名一突。
“别急啊。”
林清欢缓缓放下茶杯,用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语气,说道:
“钱和粮,都在后屋放着呢。”
“不过,在拿给你们之前,我这里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就不想知道,我那笔用来打点关系的私房钱,到底是从哪来的吗?”
这个问题,成功地勾起了林大福夫妇的好奇心。
是啊。
这个死丫头,哪来那么多钱?
林清欢看着他们那副好奇宝宝的模样,嘴角笑意更深了。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
然后,用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我前几天刚把我那只陪嫁过来时,我妈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那只金镯子给当了。”
金镯子?!
林大福和张桂花瞬间就想起来了!
那是林清欢亲妈,留给她的唯一的遗物!
也是他们觊觎了很久,却始终没能弄到手的宝贝!
她……她竟然把它给当了?!
就在他们为那只金镯子感到惋惜时。
林清欢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我把它当给了咱们农场会计室的老李。”
“当时,钱书记可是在场亲眼做了见证呢。”
“他说,我为了给公公打点关系,连母亲的遗物都舍得,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媳妇。”
“你们说……”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那两个己经彻底呆住的蠢货。
“如果我现在拿着这张彩礼赞助费的字据去找钱书记。”
“告诉他,你们不仅逼我拿出了这笔救命钱,还要把它拿去给你们的宝贝儿子娶媳妇……”
“你们猜,钱书记他会怎么想?”
“他又会……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