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沅没回小姨家，而是来了唐家。
她拿出钥匙，打开门。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声响。
唐沅抬起头，正对上母亲从厨房门口探出来的半张脸。
“沅沅？你怎么回来了？”
高雁显然是听到了开门声才出来的。
她手里还捏着一把翠绿的青菜，水珠顺着菜叶滴落到围裙上。
看到唐沅，她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讶。
唐沅走了过去，站在厨房门口，平静的看向她：
“妈，你昨天怎么自己走了？”
高雁手上动作停了一下，但依旧的温和开口：“嗯，是谢小姐让我先走，说是要留你住一晚，我想着你们是同学，就同意了。”
说完，高雁背对着她，低头专注地择着菜叶，动作麻利而熟练。
阳光透过厨房的小窗，照在她微驼的背上，在洗得发白的旧围裙上投下一小块光斑。
这场景如此日常，如此温馨，唐沅却是遍体生寒。
明明看出来谢明薇有意刁难她，母亲还那么放心的把她留在那。
一股苦涩蔓延心间。
有些事情不想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
“饿了吧？”高雁没有回头，声音从水声和择菜的窸窣声中传来，带着唐沅熟悉的关切。
“想吃什么？妈给你做。冰箱里还有鸡蛋，要不要炒个番茄鸡蛋？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唐沅抿着唇，没有第一时间应声。
她没有多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只是这菜弟弟不喜欢，所以她多吃了些。
她的目光落在母亲择菜的手上。那双手枯瘦，指节粗大，布满了操劳的痕迹。
昨天，就是这双手，握着她的手，让她听谢明薇的话。
唐沅脚步轻浮的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客厅里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
她背靠着冰冷的木质门板，身体里那根强行绷紧的弦，骤然崩断。
她以为自己内心足够强大，但现在看来并没有。
原来，知道母亲不够爱自己是一回事，但亲眼看着母亲在亲手将她推入深渊后，还能若无其事地扮演着慈母，又是另一回事。
唐沅脑海中不断闪过母亲的脸。
从小到大，母亲对自己虽比不上对弟弟那般偏爱，但也算不错。
至少比起父亲来，要好得多。
母亲会在父亲失控的拳头下本能地护住她，会在她发烧时煮一碗姜汤，会在她被打后默默给她擦药……
这些“好”都是真的，但也仅此而己。
她扬了扬头，试图放空自己。
“沅沅，吃饭了，快出来吃饭。”
外面传来高雁的呼喊声。
唐沅闻声，一个字也没说，她打开房间门，往门外走。
“沅沅？”高雁刚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唐沅似乎要走。
她追到玄关，“沅沅你这是要回你小姨家？”
唐沅抬头望着母亲满是褶皱的眼角，面无表情的点了一下头。
“饭……饭做好了，吃了再走吧？” 高雁愣了一下，但还是挤出笑容。
她试图用这顿饭来修补那无法修补的裂痕。
唐沅摇头拒绝，拉开门，她走下楼梯。
身后，似乎传来母亲微弱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路上小心点。”
唐沅没回头，甚至脚步也没有停。
高雁看着女儿绝情的背影，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流逝。
“妈，下次不要炒西红柿了，好酸，真难吃。”
屋里唐杰抱怨道。
高雁连忙关上门，走进去，在餐桌前坐下。
“下次不炒了，你吃别的菜，其他都是你爱吃的。”
她把两个带肉的菜，推到唐杰手边，把那盘西红柿炒蛋拿了过来放在自己这边。
在放下那盘西红柿炒鸡蛋时，她有一瞬间失神。
沅沅最喜欢吃的这个了，每次都要吃好多。
而她今天却走得那么快。
脑海里，像被按下了某个尘封的开关，一段清晰的记忆，毫无预兆的涌了上来。
那时候她刚来谢家不久，还处于战战兢兢的试用期。
一天，她捧着一套熨烫得笔挺的崭新校服，要给谢小姐送上去。
校服是普通的蓝白运动服款式，胸前印着校徽，材质普通，和沅沅的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雕花的房门。
“烦死了！别敲了！”里面传来谢小姐暴躁的吼声，伴随着什么东西被砸在地上的闷响。
她心头一紧，但还是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谢小姐正背对着门坐在昂贵的梳妆台前，肩膀一抽一抽的，显然刚发过脾气。
梳妆台上昂贵的水晶瓶倒了一个，里面粘稠的精华液流了一小滩。地上散落着几本崭新的课本和文具。
“小姐，您……您的新校服。”
她捧着那套朴素的蓝白校服，走到谢明薇身后，微微躬着身。
谢明薇猛地转过身，那张原本清秀的小脸写满了愤怒、委屈和毫不掩饰的抗拒。
“拿走！丑死了！谁要穿这种破烂！我才不要去那个破地方！里面全是书呆子和穷鬼！”
她指着她手里的校服，声音尖利。
高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这位大小姐脾气大，伺候不好随时可能走人。
这份工作对她太重要了，儿子的学费、家里的开销都指着它。
看着谢小姐对学校和校服的极度抵触，她也想给这位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留下个好印象。
于是，她脸上堆起一个热切地笑容。
“小姐，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这三中，是咱们映海市顶顶好的学校，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进不去呢！”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谢明薇的表情，见大小姐虽然依旧愤怒，但似乎没立刻反驳，胆子又大了些。
“真的，小姐您不知道，这学校有多厉害，升学率全市第一。
每年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数都数不过来。”
“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也在那儿念书。”
“她能考进去，我们全家都烧高香了，小姐您这么聪明，去了肯定也是尖子生。将来肯定能上最好的大学。”
她一口气说完，在她的认知里，你能上名牌大学的肯定有出息。
而谢明薇那张写满愤怒和委屈的脸，听见她这么说，平静了一下。
她像突然发现了新玩具的，带着兴奋的光芒。
“你女儿？也在市三中？”
“叫什么名字？”
“汤圆？这个名字挺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