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来自狮子城的礼物
车驶出巷口时。
陈景明望着后视镜里那扇亮着灯的院门,突然对助理说:“把投资意向书改改,别写‘考察投资’,就写‘协助扩大生产’。
梁金涛这样的人,怕是不喜欢被人当成‘需要接济的对象’。”
助理刚要应声,就见他从包里掏出那块没吃完的麻花,借着路灯的光看得认真。
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车窗上,却没吹散那股芝麻混着炭火的暖香——就像邱富海和林沛夏待人的热乎劲,看着朴素,却能让人记很久。
回祖厉县招待所的路上。
陈景明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决定来这边考察的前夜,自己与母亲在一起的画面:
暮色正漫过乌节路的骑楼,他坐在客厅的藤椅上,看着母亲往银灰色行李箱里码东西。
她手里的苏绣披肩展开时,孔雀蓝的丝线在水晶灯下泛着柔光,针脚里还别着张小纸条,写着 “给姐姐的披肩,记得说别沾煤烟”。
“妈,这披肩太贵重了。” 他伸手想接,却被母亲拍开手。
母亲的银镯子在披肩上划过,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你大姨年轻时最爱苏绣,听你姥爷说,当年她出嫁,你大姥姥准备的陪嫁物种就有这样的一个的绣帕。”
她往披肩里裹了层软布,指尖在 “孔雀开屏” 的纹样上轻轻按了按,“北方冷,这披肩厚实,正好能裹着看电视。”
樟木箱被打开时,一股陈年的樟木香气漫出来。
母亲从中拿出个红绸包,解开时,足金的长命锁在灯光下泛着哑光——锁身上的 “平安康泰” 四个字是用錾子一点点凿出来的,锁链上坠着的小铃铛轻轻一晃,就发出 “叮铃” 的脆响。
“这是让牛车水的李师傅打的,足金的,能给孩子压惊。” 她把长命锁放进锦盒,又往里面塞了包珍珠粉,“你姐姐刚生完孩子,北方风大,调在雪花膏里擦脸正好。”
他看着母亲把燕窝罐放进行李箱角落,玻璃罐上的金丝花纹映在箱壁上,像撒了把碎金。“妈,带这么多东西,过海关要申报的。”
他拿起罐身看了看,标签上的 “印尼特级” 字样烫得发亮。
母亲却又从冰箱里拿出两盒巧克力,包装上印着不列颠文的 “Godiva”:“这是香江分店买的,比咱们这边的甜,孩子肯定爱吃。
你姐姐的两个孩子还小,可以给你姐夫家的孩子吃,记得提醒你姐姐,一次别给孩子吃太多,怕坏牙。”
第二天清晨。
他看着母亲站在玄关挥手的身影,突然觉得那只装满礼物的行李箱,像个沉甸甸的时光胶囊——里面装着苏绣的暖、银锁的凉、桂圆的甜,还有隔着三十年光阴,也没淡去的牵挂。
......
邱富海关院门时,看见那只银灰色行李箱立在堂屋墙角,像块落了雪的银锭。
林沛夏正把苏绣披肩往樟木箱里放,指尖抚过孔雀尾羽的刺绣时,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说的“南洋的绣娘能把蝴蝶绣活”。
“这针脚真细。”她转头对邱富海笑,眼里还沾着点水汽,“你看这孔雀的眼睛,是用金线绣的呢。”
邱富海正把足金长命锁放进红木匣,锁链上的铃铛 “叮铃” 响,惊得里屋的安安动了动。
“景明这孩子,带这么贵重的东西干啥。”他摸着锁身的纹路,指腹能感受到金器特有的凉意,“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讲究的锁。”
林沛夏却从行李箱侧袋里翻出张纸条,是用圆珠笔写的简体字:“姐姐,锁身上的铃铛是防惊吓的,孩子夜里哭时摇一摇——我母亲这么叮嘱的。”
炉火“噼啪” 燃着时,邱富海突然笑了:“你大姨又没有来过咱们这边,她怎么知道孩子夜里爱哭?”
林沛夏把燕窝罐放进碗柜最上层,玻璃罐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天下当妈的都一样。”
她想起陈景明亲手提着行李箱走进客厅,小心翼翼放在墙角——这细心劲儿,倒像极了邱富海给孩子试奶粉温度的模样。
收拾客厅时,邱富海的手总忍不住碰那只行李箱。
箱体上的划痕里还嵌着细沙,他用布擦了半天也没擦掉。
“你说狮子城那边,是不是出门都拖着这箱子?” 他想起县供销社卖的帆布包,边角早就磨破了,“这轮子真滑,在冰上拖都不费劲。”
林沛夏正在叠那块包长命锁的软布,布料滑溜溜的,像裹着层水汽:“景明说这箱子在他们那边要卖一个月工资,我听着都吓一跳。”
躺到床上时,中间的位置,安安正攥着康康的小手。
邱富海往旁边挪了挪,暖气把被角烘得发烫:“你说景明真能跟金涛合作?”
林沛夏望着屋顶的房梁,满满地说道:“他大老远地一路考察过来,怎么会不真心?”
她想起陈景明摸出笔记本记 “柳河劲酒” 时的样子,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像在掂量每个字的分量。
“可做生意不是光靠真心。” 邱富海没有了睡意,索性靠在床头,宠溺地看着自己第一双儿女小声说道,“药酒厂即便在金涛手里真的活过来了,景明要是真把货卖到那边去,运输、关税都是麻烦事。”
他想起行李箱上的海关标签,上面盖着好几个红章,“说不定他就是先看看,真要合作,还得等酒厂再稳当些。”
说完这些,他突然笑了,对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又说道:“你没见他给金涛递烫金名片时的样子,说‘随时能找到我’。
要是没诚意,犯得着这么实在?”
林沛夏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孩子的小脚,笑说道:“我姨连苏绣都舍得给我,他家里还能差这点合作的钱?”
邱富海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听见林沛夏轻声说:“啥时候金涛来了,给他送点燕窝,秀芬带孩子也辛苦。”
他 “嗯” 了一声,梦里看见那只银灰色行李箱正往柳河乡去,滚轮碾过黄河滩的红黏土时,竟没留下半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