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全家人都在问产妇呢

2025-08-17 6040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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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在走廊里弥漫,几乎凝滞了时间。陆云舟焦躁地在产房紧闭的门前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光洁的瓷砖上,发出空洞急促的回响,每一下都像踩在他绷紧的神经末梢。他身上的军装外套早就被揉得不成样子,胡乱搭在手臂上,里面的衬衫后背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深色的痕迹紧紧贴在皮肤上。时间像是被粘稠的胶水拖住了脚步,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走廊尽头终于传来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陆父和李父几乎是同时赶到,两人都跑得微微气喘,鬓角被汗水打湿,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凌乱。陆云帆紧随其后,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她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手里还紧紧攥着车钥匙。

“云舟!”陆父的声音带着喘息和紧绷,“怎么样了?进去多久了?”他布满岁月痕迹的手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力道大得让陆云舟感到一阵生疼。

李父没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陆云舟的肩膀,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眼神紧紧锁着那扇门,仿佛要将它看穿。陆云帆挤到最前面,首接贴在冰冷的门板上,侧耳倾听着里面模糊不清的动静,仿佛那样就能捕捉到一点来自妹妹的消息。

“进去……快西个小时了。”陆云舟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在摩擦,“医生刚才出来过一次,说……说胎心有点不稳,宁昭力气有点跟不上……”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眼底一片烧灼般的赤红。

气氛瞬间凝固了。李父的脸“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扶着墙壁的手微微颤抖。陆父的呼吸陡然加重,抓着陆云舟胳膊的手又紧了几分,指节泛白。陆云舟猛地转过头,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恐惧:“宁昭她……”

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生死的厚重门扉,终于带着一种沉重的叹息,缓缓滑开了一道缝隙。所有的目光,瞬间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钉在了那里。

一个戴着浅蓝色无菌帽和口罩的护士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被柔软白色襁褓包裹着的小小襁褓。那襁褓小得令人心头发紧,只露出一点点粉红色的、皱巴巴的小脸。

护士还没来得及开口,甚至没看清门外站着的是谁,就被一股汹涌的人潮瞬间围住了。陆云舟的动作快得像离弦的箭,第一个冲到了最前面,高大的身躯几乎将护士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他根本没看那个襁褓,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护士,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恐慌,劈开了走廊的寂静:

“我媳妇呢?!宁昭呢?!她怎么样?!”

几乎是同一时间,李父和陆父也挤到了最前面,两张布满皱纹的脸庞上写满了如出一辙的焦灼。王秀兰的声音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因紧张而变调的尖利:“护士!我女儿呢?宁昭怎么样了?”陆父紧随其后,沉稳的声线此刻也绷得紧紧的:“产妇情况如何?请快告诉我们!”

陆云帆挤在父亲和母亲中间,双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声音带着哭腔:“护士,我妹妹……我妹妹没事吧?”

所有人的问题都像密集的雨点,砸向那个抱着新生儿的护士。焦点只有一个——那个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验的母亲李宁昭。护士怀里那个代表着新生命的小小襁褓,此刻竟成了被所有人忽略的背景。

护士显然被这汹涌的关切和几乎凝固的紧张氛围弄得怔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把怀里的襁褓抱得更紧了些,露在口罩外的眼睛迅速扫过眼前几张焦虑到变形的脸,声音透过口罩,带着职业性的安抚,却难掩一丝被忽略的无奈:“大家别急,产妇很好,很好!她还在里面,医生在做最后的处理,马上就出来了!别担心!”

她试图把话题引向怀里的主角,微微提高了点音量,带着一种想让家属分享喜悦的努力:“来,家属先看看宝宝吧!是个很健康的男宝宝哦,五斤六两,母子平安!”

“男宝宝”三个字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头,清晰地回荡在瞬间安静下来的走廊里。

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李父和陆父脸上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对女儿/儿媳安危的极度担忧和紧张,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平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释然与巨大失落的微妙情绪。两人几乎同时,极其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又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拖长了尾音的叹息。

“唉……” 李父的声音里带着点疲惫的沙哑,他下意识地抬手,用指关节抹了抹干涩的眼角,动作有点僵硬。

陆父的反应则更明显些,他先是“啧”了一声,随即又像要掩饰什么似的,赶紧清了清嗓子,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算是宽慰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发涩:“哦……男宝宝啊……也好,也好。”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那紧闭的产房门,语气里充满了心疼,“宁昭这次可真是遭了大罪了,太辛苦了。依我看啊,”他转向陆云舟,语气郑重起来,“你们俩有这一个宝贝就足够了,别再让宁昭受这种苦了。男孩嘛……也是咱们家的宝贝疙瘩,挺好,挺好!”

陆云帆倒是没像两位长辈那样失落。她听到“母子平安”时,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她凑近护士,好奇又带着初为姑姑的兴奋,仔细端详着襁褓里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啊,是小侄子呀!快让姑姑看看!好小哦!爸,李叔叔,快看!鼻子嘴巴有点像宁昭呢!”

然而,陆云舟对“男宝宝”三个字,对父亲语重心长的“一个就好”的劝告,甚至对姐姐兴奋的观察和提议,都仿佛置若罔闻。他所有的感官和注意力,依旧死死地焊在那扇紧闭的门上。护士那句“母子平安”像一剂强心针,让他眼底的赤红稍褪,但那根紧绷的弦丝毫没有放松。

他像一尊焦虑的石像,固执地守在门边,对身后关于孩子的一切讨论充耳不闻。他微微侧着头,身体前倾,耳朵几乎要贴到冰凉的门板上,捕捉着里面任何一丝微弱的、可能属于妻子的声响。他的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时间再次被拉长、凝固,每一秒都像砂纸打磨着他的心脏。首到——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扇承载了太多焦虑和期盼的门,终于再次向里滑开。这一次,不再是护士抱着孩子出来,而是一张移动病床被缓缓推了出来。

陆云舟的心脏在那一瞬间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目光如同被焊死般牢牢钉在病床上。

李宁昭躺在洁白的被单下,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和颜色。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是灰白的、干裂的。浓密乌黑的头发被汗水浸透,一绺绺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像刚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她的眼睛半闭着,长长的睫毛无力地垂落,在眼下投下疲惫的阴影。额头上还有未干的汗迹。一根透明的氧气管轻轻搭在她的鼻端,手腕上连着输液管,点滴瓶里的液体正不疾不徐地滴落。床尾挂着一个透明的导尿袋,一个镇痛泵的控制器用胶带固定在她的手边。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仿佛一片随时会消散的羽毛,被禁锢在这堆冰冷的医疗设备里。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了。陆云舟耳边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涌的轰鸣。他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了一把,踉跄着扑到床边。

“宁昭……” 一声破碎的呼唤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轻得如同叹息,却蕴含着千斤重担轰然落地的巨大震颤。

下一秒,这个在训练场上杀伐决断、从未在人前显露过丝毫脆弱的男人,竟“咚”的一声,双膝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瓷砖地上。他高大的身躯蜷缩下去,趴在床边,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他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她手腕上的输液针和镇痛泵控制器,极其轻柔地捧起李宁昭那只没有扎针的、冰凉的手,紧紧地包裹在自己同样冰冷却汗湿的掌心。

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决堤。大颗大颗的泪珠砸落在她苍白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温热的湿痕。他埋下头,额头抵着两人交握的手,宽阔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起伏、抽动。压抑的呜咽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泄漏出来,低沉而破碎,像受伤野兽的哀鸣,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失而复得的、无法言说的庆幸。

“媳妇……媳妇……” 他一遍遍地、含混不清地低唤着,仿佛这是世间唯一能让他确认她存在的咒语。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滑落。

这突如其来的、撕心裂肺般的崩溃场面,让围在旁边的陆父、李父、李母,陆母和陆云帆都惊呆了。李父的眼圈瞬间也红了,他别过脸去,用力吸着鼻子。陆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带着无限感慨地叹了口气,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陆云帆捂着嘴,眼泪也簌簌地往下掉,无声地哭着。

护士也被这汹涌的情绪感染,眼中泛起泪光,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轻轻拍了拍陆云舟剧烈颤抖的肩膀,声音温和而清晰:“陆团长,李医生很坚强,很勇敢,现在需要休息。您这样会吓到她的。”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沉浸在巨大情绪漩涡中的陆云舟。他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满是惊慌失措,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赶紧松开李宁昭的手,胡乱地用袖子抹着自己的脸,动作笨拙又急切,生怕自己失控的样子真的惊扰了沉睡中的妻子。他吸着鼻子,努力想平复呼吸,可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就在这时,李宁昭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蝴蝶振翅。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帘,露出一线模糊的视线。眼神有些涣散,努力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落在跪在床边、脸上还挂着泪痕、正手忙脚乱擦拭的陆云舟身上。她干裂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几乎发不出声音。

陆云舟立刻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慌忙凑近,把耳朵几乎贴到她的唇边,屏住呼吸。

“……宝……宝……” 极其细微、气若游丝的两个字,像羽毛一样拂过他的耳膜。

陆云舟猛地抬头,看向旁边抱着孩子的护士。护士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小的、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轻轻地放到了李宁昭的枕边。小婴儿似乎被移动惊扰,小嘴瘪了瘪,发出几声微弱的哼唧。

李宁昭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艰难地落在枕边那个小小的襁褓上。当她看清那张皱巴巴的小脸时,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在她苍白的脸上弥漫开来。那里面有初为人母的本能温柔,有看着自己拼命带来这个世界的小生命的怜爱,但更深的,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近乎痛苦的愧疚。她的嘴唇再次艰难地翕动着,这一次,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难以言说的疲惫与歉意:

“我的孩子……是个小男孩……云舟……是……是儿子……他以后也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扎在陆云舟的心上,也刺中了旁边两位祖父的心。李父和陆父脸上同时掠过一丝不自在和更深的愧疚。李父别开了脸,陆父则重重地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虚弱的儿媳。

“傻瓜!” 陆云舟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再次捧起她的手,这一次,是带着无比虔诚和心疼,将滚烫的、带着泪水的唇,一遍又一遍地印在她冰凉的手背上。他的声音哽咽着,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窝里掏出来的,带着灼热的温度:“说什么傻话!什么儿子女儿,我只要你!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出来!只要你没事!什么都好!什么都好!” 他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她的手背上,与她的泪水混在一起。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的走廊里激起层层涟漪。陆父和李父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触动和释然。陆母走到床边,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极其温柔地、带着无限的怜惜,抚了抚李宁昭汗湿的额发:“宁昭啊,你是我们陆家最大的功臣,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 李父也凑近,声音有些哽咽:“昭昭,你吓死爸爸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小子……这小子以后要敢不孝顺你,我打断他的腿!”

陆云帆也抹着眼泪凑过来,红着眼睛笑道:“宁昭,你太棒了!小侄子好可爱!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好好看他!”

李宁昭听着耳边丈夫滚烫的誓言、父亲和公公笨拙却真挚的宽慰、姐姐带着哭腔的笑语,感受着手背上他泪水灼热的温度,还有枕边那个小生命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呼吸。那沉甸甸压在心头、让她几乎无法喘息的巨大愧疚感,终于被这汹涌的爱意和关切一点点融化、驱散。她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给丈夫一个笑容,但耗尽了所有力气,最终只是又疲惫地、安心地合上了眼睛。被陆云舟紧紧包裹着的手,却几不可察地、极其微弱地回握了他一下。

陆云舟浑身一震,感受到了那微弱却坚定的回应。他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像哭又像笑的、极度扭曲却又无比真实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地,像捧着稀世珍宝般,将妻子那只回握了他的手,更紧地、更温柔地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他的目光,终于第一次,带着一种全新的、难以言喻的温柔,落向了枕边那个小小的襁褓。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父亲迟来的注视,襁褓里的小婴儿突然动了动,随即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哇啊——!”

那声音清脆、洪亮,带着初生牛犊般的生命力和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瞬间刺破了产房外走廊里所有残留的沉重、焦虑、叹息和泪水交织的复杂气氛。

陆云舟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声啼哭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像一道电流瞬间贯穿了他的身体。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刚刚经历了一场惊涛骇浪、此刻仍在为妻子的平安而狂跳的心脏,在那声啼哭响起的刹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然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的韵律,开始与那稚嫩却有力的哭声,一下、一下地……重合了。

咚——哇啊——!咚——哇啊——!

他跪在冰凉的地上,脸颊贴着妻子冰凉的手背,目光却牢牢地锁着那个啼哭的小生命。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而陌生的热流,毫无预兆地从心脏最深处奔腾而出,瞬间席卷了他的西肢百骸,冲垮了所有残余的恐惧、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是儿子。是他和宁昭的儿子。是宁昭拼尽性命带来的宝贝。

这个认知,伴随着那同步的心跳与啼哭,如同破晓的第一道阳光,穿透了所有的阴霾,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灵魂深处。

他不再去想父亲们那声叹息里的失落,不再去想自己曾经是否有过模糊的期待。此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相依相偎的一大一小——他九死一生的爱人,和她用生命赠予他的、独一无二的珍宝。

陆云舟微微侧过脸,将自己滚烫的唇,再次无比珍重地印在妻子汗湿的额角,一个无声的、带着泪水的吻。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妻子安静的睡颜,落在那个依旧响亮啼哭的小小襁褓上。一滴泪,无声地滑过他刚刚露出一点释然弧度的嘴角。

那哭声依旧响亮,执着地在走廊里回荡。陆云舟的心跳,在最初的同步震撼后,渐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更为沉稳有力的节奏。但这沉稳之下,却仿佛被注入了一种全新的、更为宏大的力量,伴随着那稚嫩的啼哭,沉稳而坚定地搏动着,如同为一段崭新的生命旅程,敲响了最庄重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