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陆贞归家

2025-08-17 3536字 3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陆家大伯的院子比陈家宽敞许多,却同样朴素。青砖灰瓦的老屋,院子里一棵老梨树投下斑驳的阴影。墙角堆着整齐的柴垛,几只芦花鸡在树荫下悠闲地啄食。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泥土地上,映出一片片晃动的光斑。

两辆面包车碾过村口的土路,卷起一阵尘土,缓缓停在了院门外。车门拉开,陆母第一个跳下车,转身小心翼翼地扶住摇摇欲坠的陆贞。李宁昭在李振的搀护下也下了车,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农家院落,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楚——这里,才是堂姐真正的家啊。

“贞贞,慢点,小心脚下。”陆母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境。她半扶半抱着陆贞,那具瘦得几乎只剩骨架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陆贞木然地被搀扶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眼前熟悉的院门。西年了,自从嫁到陈家,她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回来,都是匆匆来去,带着陈家的活计和永远干不完的农活。而现在,她回来了,却是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带着满身的伤痕和破碎的心。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院子里,陆烨的妻子——陆贞的母亲,正艰难地拄着一根粗糙的木拐杖,一瘸一拐地往门口挪。她的右腿打着简陋的夹板,脸上带着未愈的淤青,却固执地不肯躺在床上等女儿回来。

“娘!”陆贞在看到母亲的那一刻,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住了。她瞪大眼睛,嘴唇剧烈颤抖着,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憔悴不堪、伤痕累累的老人就是记忆中那个总是笑呵呵的娘。

“贞儿啊……”陆母的声音哽咽了,浑浊的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她颤抖着伸出粗糙的手,想要触碰女儿的脸,却在看到女儿那形销骨立的模样时,手僵在了半空,像是怕碰疼了她。

陆贞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挣脱陆母的搀扶,踉跄着扑向母亲,却在即将碰到时猛地刹住,生怕撞伤了她。最终,她只是轻轻、轻轻地环抱住母亲瘦弱的肩膀,把头埋在那熟悉的、带着淡淡皂角香气的肩头,无声地啜泣起来。

“娘……你的腿……他们没告诉我……”她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无尽的自责和心疼。

“没事,没事,娘不疼……”陆母拍着女儿的后背,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女儿背上凸起的脊椎骨,那触感让她心如刀割——她的贞儿,她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贞儿,在陈家到底遭了多少罪啊!

“姥姥!”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心碎的沉默。安安从车上蹦下来,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跑向姥姥。三岁的小女孩还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终于可以离开那个总是阴沉沉的“家”,回到有姥姥的地方了。

“哎!姥姥的乖宝!”陆母松开女儿,弯腰想要抱起外孙女,却因为腿伤差点摔倒。

“娘!你别动!”陆贞慌忙扶住母亲,自己蹲下身把女儿搂进怀里。安安好奇地摸着姥姥腿上的夹板,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姥姥痛痛?”

“不痛,姥姥看到安安就不痛了。”陆母抹着眼泪,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外孙女柔软的脸蛋。这孩子长得像极了贞儿小时候,可那双眼睛里却有着超出年龄的早熟和不安,看得人心头发酸。

李宁昭站在院门口,看着这一幕,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下意识地抚摸着隆起的腹部,那里的小生命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情绪的波动,轻轻动了一下。陆云舟派来的西个战士默契地退到院外,给这久别重逢的一家人留出空间。

陆母擦了擦眼角,上前一步扶住陆贞母亲的另一侧:“嫂子,你腿上有伤,别站着了,咱们进屋说。”

一行人慢慢挪进堂屋。屋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张老式八仙桌摆在正中,墙上挂着泛黄的全家福。陆贞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那是她出嫁前拍的,照片里的她穿着红嫁衣,笑容羞涩而幸福,身边是年轻许多的父母和意气风发的弟弟。

而现在,父亲佝偻了背,母亲伤痕累累,弟弟远在南方打工,而她……她低头看着自己枯瘦如柴的手腕,那里曾经戴着一对沉甸甸的金镯子,是娘给的嫁妆。

“贞儿,坐这儿。”陆母拉着女儿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那里阳光最好。她转身从里屋捧出一个粗瓷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红糖水,“快喝点,暖暖身子。”

陆贞机械地接过碗,温热透过粗瓷传到她冰凉的指尖。她低头看着碗里晃动的红色液体,恍惚间想起生安安那天,娘也是这么端着一碗红糖水守在产房外,而陈志强……陈志强在哪里?对了,他在邻村喝酒,庆祝终于有了“后”。

“贞儿啊……”陆母颤抖的手抚上女儿的脸,把那缕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娘对不住你,娘要是早知道你在陈家过的是这种日子,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你接回来!”

陆贞摇摇头,眼泪滴进红糖水里,激起微小的涟漪:“不怪娘,是我……是我自己没出息……”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得像山。

“胡说!”陆母突然提高了声音,又猛地压低,生怕吓着安安,“我闺女是天底下最有出息的姑娘!是陈家那窝狼心狗肺的东西不配!贞儿,你记住,从今往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住多久!娘和你爹,还有你弟,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再不分开了!”

安安似乎感受到了大人们的悲伤,乖巧地趴在姥姥膝盖上,小手紧紧攥着姥姥的衣角。陆母心疼地摸着外孙女的头发,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看,姥姥给安安留了什么?”

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手工缝制的布娃娃,虽然针脚粗糙,却透着浓浓的温情。安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怯生生地接过娃娃,紧紧抱在怀里。

“这是……”陆贞看着那个眼熟的布娃娃,突然想起来了,“是娘给我做的那个?”

陆母点点头,眼中含泪:“你小时候最宝贝的娃娃,出嫁时落家里了。我一首收着,就想着……等安安长大了给她玩。”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陆贞封闭己久的情感闸门。她猛地抱住母亲,像个迷路多年终于归家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这些年在陈家受的所有委屈、所有痛苦都哭出来。

“娘!娘啊……我好想你……我好疼啊娘……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啊娘……”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瘦弱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似乎随时会散架。

陆母紧紧搂着女儿,老泪纵横:“哭吧,贞儿,哭出来就好了……娘在这儿,娘护着你,再没人能欺负我闺女了……”

李宁昭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幕,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悄悄退到院子里,不想打扰这珍贵的重逢。院子里,陆烨正蹲在梨树下闷头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大伯。”李宁昭轻声唤道。

陆烨抬头,慌忙在鞋底上磕了磕烟袋锅,站起身:“昭昭啊,怎么不在屋里坐着?你这身子……”

“我没事。”李宁昭摇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伯母的腿……医生怎么说?”

陆烨的眼神黯淡下来:“胯骨裂了条缝,得养三个月。那天从地里回来,听说了贞儿的事,一着急踩空了田埂……”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李宁昭心头一酸。她可以想象,一个农村老太太,摔断了腿却还坚持要等女儿回来,不肯好好躺着养伤的样子。这份母爱,沉重得让人心疼。

“会好起来的。”她轻声说,不知是在安慰陆烨,还是在安慰自己,“贞姐回家了,有你们照顾,一定会好起来的。”

陆烨重重地点头,抹了把脸:“对,回家了就好。我闺女和外孙女,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她们!”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此刻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堂屋里,陆贞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她太虚弱了,连哭泣都耗尽了力气。陆母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样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安安抱着布娃娃,依偎在姥姥身边,大眼睛里满是懵懂和不安。陆母心疼地把外孙女也搂进怀里,三代人就这样紧紧依偎在一起,在午后的阳光里,慢慢舔舐着各自的伤口。

李宁昭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她为陆贞终于脱离苦海而欣慰,为这家人深厚的亲情而感动,却也忍不住想到那个尚未出世的小生命——将来,她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伤害?如何确保他/她永远不会经历安安经历过的恐惧和不安?

腹中的胎儿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忧虑,轻轻踢了一脚,像是在安慰她。李宁昭把手放在肚子上,感受着那微弱却坚定的生命律动,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的,这世上总有黑暗和恶意,但同样有像陆母这样无私的爱,像陆贞母亲这样坚韧的守护,像陆云舟这样毫不犹豫的庇护。而她要做的,就是像这院子里的老梨树一样,深深扎根,枝繁叶茂,为所爱之人撑起一片天。

堂屋里,陆贞在母亲的怀抱中慢慢平静下来。阳光透过窗户,温柔地笼罩着这劫后余生的一家人。屋外,老梨树的叶子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轻声诉说:回家了,一切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