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VIP病房里,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像隔着一层泪眼朦胧的毛玻璃。李宁昭侧躺在宽大的病床上,背对着门口,身体蜷缩成一种防御的姿势。她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隆起的肚腹上,指尖冰凉。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床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自从昨天那通戛然而止的、充满不祥预感的电话之后,她就一首维持着这个姿势。心慌,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勒得她喘不过气。肚子里的小家伙也变得异常焦躁,一下下地踢打着她的肚皮,力道比平时重得多,像是在无声地抗议,又像是在传递着某种与母亲心灵相通的巨大不安。
“爸爸…爸爸是不是出事了…” 她对着肚子里的小生命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白天强装的镇定早己分崩离析,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铺天盖地的无助感。眼泪无声地滑落,洇湿了枕套,留下深色的印记。
她甚至开始怨恨那个无形的“作者”。在脑子里一遍遍地质问,控诉,祈求,像一个在命运审判台前走投无路的囚徒。
“够了吧…玩够了吧…我都这样了…求你做个人吧…” 思绪混乱不堪,疲惫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她昏昏沉沉,意识在清醒与迷糊的边缘挣扎。
就在她快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时——
“叮铃铃——!叮铃铃——!”
床头柜上的座机电话,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尖锐的铃声瞬间刺破了病房里死寂的绝望!
李宁昭的身体如同触电般猛地弹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手忙脚乱地扑向电话,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带倒旁边的水杯。指尖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期待而抖得不成样子,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抓稳话筒。
“喂?!” 她的声音又急又尖,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破音,劈头就问,“是不是有消息了?!陆云舟他怎么样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一秒。这一秒,对李宁昭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足以让她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瞬间冻结成冰。
然而,下一秒,一个熟悉又带着巨大激动和如释重负的声音,如同天籁般响起:
“嫂子!是我!王小虎!团长!团长他找到了!!!”
轰——!
如同在无边黑暗中引爆了一颗巨大的闪光弹!李宁昭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王小虎那句“找到了”在耳膜里嗡嗡作响,反复回荡!
她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是绝望催生的泡影。她死死攥着话筒,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里,声音抖得不成调:“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他…”
“嫂子!是真的!团长他还活着!我们找到他了!就在下游的一个河滩上!”王小虎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哭腔,“他…他受了点伤,腿好像不太好,人有点虚脱,但人是清醒的!他还救下了小武!柱子…柱子他…” 王小虎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又强打起精神,“团长没事!嫂子!团长没事了!正在回来的路上!医疗队己经接上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滚烫的、带着生命力的种子,狠狠砸进李宁昭冰封的心田!瞬间解冻,生根发芽,开出铺天盖地的、名为狂喜的花朵!
“啊——!”一声短促的、饱含着巨大冲击和难以置信的尖叫猛地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不是恐惧,是极致的喜悦和紧绷神经骤然放松后的宣泄!
她猛地丢掉话筒,任由它垂落在床边,发出“哐当”的声响。她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眼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奔流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冰冷,而是滚烫的、灼人的、失而复得的狂喜!
“呜…呜呜呜…” 压抑的哭声终于冲破指缝,在安静的病房里放肆地回荡。那是喜悦的恸哭,是劫后余生的宣泄,是背负了千斤重担终于卸下的虚脱!
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也被这山呼海啸般的情绪巨变彻底惊动了!刚才还焦躁不安的踢打,瞬间变成了一种欢快的、如同擂鼓般密集而有力的“咚咚咚”!像是在用她(他)自己的方式,庆祝着爸爸的平安!那强健有力的胎动,隔着肚皮撞击着李宁昭的手心,带来一种无比真实、无比鲜活的生命脉动!
“宝宝!宝宝!你听到了吗?!”李宁昭猛地低下头,双手温柔又急切地覆上自己剧烈起伏的肚子,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手背上,声音哽咽着,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喜悦和力量,“爸爸没事了!爸爸没事了!他活着!他马上就回来了!咱们一家人…咱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听到了吗?永远都不分开了!”
她语无伦次地对着肚子里的宝宝说着,又像是在对着冥冥之中的某个存在宣告。巨大的喜悦冲击得她头晕目眩,她甚至有些站不稳,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地跌坐在床沿。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床头柜上那个被她当成泄愤工具、此刻滚落在地毯上的大苹果。那红彤彤的颜色,此刻看起来无比顺眼。
“谢天谢地…” 她喃喃着,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泪痕未干,却绽开了一个巨大到有些傻气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冲破厚重乌云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整个病房,“谢谢菩萨保佑!谢谢老天爷开眼!”
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猛地抬起头,对着天花板(或者说,对着那个她幻想中执笔操控一切的“作者”方向),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心有余悸的“讨饶”,大声补充道:
“也谢谢作者大大!谢谢您高抬贵手!手下留情!没把我家那‘够懒玩意’真的写死!谢谢您留他一条狗命回来让我们娘俩祸害!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我铭记五内!回头一定给您烧…呃不,给您五星好评加长评!绝不食言!” 她顿了顿,小声嘀咕,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小得意,“我就知道…主角光环还是有点用的…写死了主角您这书还咋往下编啊?凑字数也不能这么狠不是?”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谢词”有点离谱又好笑,忍不住“噗嗤”一声破涕为笑,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是笑出来的。
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点,但巨大的喜悦依旧在胸腔里冲撞。她急需分享!第一个念头,就是远在家乡、同样牵肠挂肚、恐怕也一夜未眠的婆婆——陆云舟的母亲。
她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着过于激动的呼吸和依旧颤抖的手指,再次抓起那个垂落的话筒,拨通了那个无比熟悉的、远方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了!
“喂?!昭昭?!是不是有消息了?!云舟他…” 陆母的声音同样嘶哑、疲惫,带着一夜煎熬后的绝望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劈头就问,语气急得不行。
“妈!” 李宁昭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亮光和力量,她打断了婆婆的话,用尽全身力气,清晰无比地、带着巨大喜悦地喊了出来:
“妈!云舟他没事!他没事了!人找到了!活着!就是受了点轻伤!部队己经接上他了!正在回来的路上!妈!您听见了吗?云舟他平安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李宁昭甚至能听到婆婆那边骤然加重的、压抑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
“呜…我的老天爷啊…菩萨保佑!祖宗保佑啊!” 陆母那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不再是之前强忍的啜泣,而是放声的、带着巨大解脱和狂喜的嚎啕大哭!那哭声透过听筒传来,充满了力量,震得李宁昭耳膜嗡嗡响,却也让她悬着的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婆婆紧绷的弦,也终于松了。
“妈!妈您别哭!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李宁昭自己也忍不住再次落泪,却是笑着流泪,“云舟他命大!他想着我们娘俩呢,舍不得走!他很快就回来了!您和爸在家好好的,别担心了!等他回来,我让他第一时间给您二老报平安!”
“好…好…好孩子…”陆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断断续续,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妈知道了…妈不哭了…妈这是高兴…是高兴啊!昭昭,你…你也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等云舟回来…妈给你们…给你们做…做一大桌子红烧肉!云舟他…他就好这口…” 说到后面,又是泣不成声,却是幸福的泪水。
挂了婆婆的电话,李宁昭感觉浑身都被一种巨大的、温暖的、劫后余生的疲惫包裹着。她靠在床头,手依旧放在肚子上,感受着里面小家伙欢快有力的胎动。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查房的护士走了进来。看到李宁昭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那明显哭过却又洋溢着巨大喜悦的神情,再联想到刚才隐约听到的激动喊声,护士瞬间明白了什么。
“李医生,您…您先生有消息了?是好消息吧?”护士小心翼翼地问,脸上也带着关切和期待的笑容。
李宁昭抬起头,看向护士,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带着泪光的笑容,用力地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嗯!他没事了!平安了!正在回来的路上!”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护士也由衷地高兴起来,“您看您,情绪波动太大了,快躺好,我给您测个胎心,小家伙刚才肯定也被您吓一跳。”
李宁昭顺从地躺下,感受着冰凉的耦合剂涂在肚皮上,探头压了下来。很快,仪器里传出了那熟悉而有力的、如同小火车奔跑般的“咚咚咚”声,比平时似乎更快、更有力一些,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听着这象征着新生命和未来希望的心跳声,李宁昭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满足而疲惫的笑意。
窗外,雨不知何时己经停了。厚重的云层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缕金色的阳光顽强地穿透下来,恰好洒在病房的窗台上,照亮了那盆有些蔫头耷脑的绿萝,也仿佛照亮了前方的路。
平安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