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药圃在陆母和李宁昭的精心打理下，己然成了团部不可或缺的“绿色药库”和“小菜篮子”。收获的药材分批供应给卫生队，新鲜蔬菜丰富了战士们的餐桌，婆媳俩的付出赢得了全团上下由衷的敬意。
李宁昭的生活依旧忙碌而充实。除了日常的医务室工作、定期的连队巡诊，她还要抽空照料药圃，研究不同药材的种植和效用。她最近总觉得特别容易疲惫，胃口也不太好，偶尔还会有点犯恶心。她把这归结为换季和工作繁忙导致的亚健康状态，想着等忙完这一阵子，给自己配点调理气血的草药喝喝。
这天，她照例背着药箱去三连巡诊。秋高气爽，阳光正好，但李宁昭却觉得脚步有些虚浮，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强打着精神，为几个训练中擦伤扭伤的战士处理伤口，解答着战士们的健康咨询。
“李医生，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坐下歇会儿吧？”一个细心的战士看着李宁昭略显苍白的脸，关切地问道。
“没事，可能有点闷。”李宁昭勉强笑了笑，摆摆手，继续走向下一个需要检查的战士。
就在她俯身准备查看一位战士的脚踝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袭来。眼前的一切瞬间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远去。她试图伸手扶住旁边的器械架，指尖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
“李医生！”
“李医生你怎么了？”
惊呼声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模糊地传入耳中。
等李宁昭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体轻微的晃动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发现自己正躺在担架上，被几个战士抬着急匆匆地奔跑。头顶是快速掠过的、熟悉又陌生的营区道路和天空。
“醒了！李医生醒了！”一个战士惊喜地喊道。
“李医生，您感觉怎么样？”另一个战士焦急地问。
李宁昭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只觉得浑身虚软无力，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她只能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好。眩晕感并未完全消失，她闭上眼睛，任由战士们将她抬上了早己等候在营门口的军用吉普车，朝着最近的军区医院疾驰而去。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团部。
陆云舟正在办公室处理一份紧急文件，警卫员小赵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声音因为急切而变了调：“副团长！不好了！李医生……李医生在三连巡诊时晕倒了！战士们把她抬上车送去军区医院了！”
“什么？！”陆云舟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墨汁溅脏了文件也浑然不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宁昭晕倒了？怎么会晕倒？她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无数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涌入脑海，让他脸色煞白。
“备车！马上去医院！”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抓起桌上的军帽就往外冲，步伐快得像一阵风，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平日里沉稳如山、指挥若定的陆副团长，此刻只是一个被恐惧攫住全部心神的丈夫。
吉普车一路风驰电掣，闯了好几个平时绝不会闯的红灯。陆云舟坐在后座，双手紧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死死地盯着窗外飞逝的景物，脑海里全是李宁昭苍白虚弱的脸庞。他懊悔自己这段时间太忙，忽略了她的身体状态；他自责没有早点发现她的不适；他害怕……害怕会失去她。
车子刚在医院门口停稳，陆云舟就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几乎是用跑的冲进了急诊大厅。他的军装扣子因为动作太急错开了一颗，额发凌乱，眼神焦灼地西处搜寻。
“宁昭！李宁昭在哪里？！”他抓住一个路过的护士，声音嘶哑而急切。
护士被他通红的眼睛和强大的气势吓了一跳，连忙指向里面的急诊观察室：“刚送来的军属女医生？在、在3号观察室！”
陆云舟立刻冲了过去。观察室门口，几个送李宁昭来的战士正焦急地等在那里，看到陆云舟，立刻立正敬礼：“副团长！”
“情况怎么样？”陆云舟的声音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还在检查，医生刚进去。”一个战士回答。
陆云舟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推开观察室的门，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李宁昭。她闭着眼睛，脸色比纸还要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手臂上扎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流入她的血管。那脆弱的样子，像一根针狠狠扎在陆云舟的心上。
他几步冲到床边，想碰碰她，又怕惊扰到她，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握住了她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她的手冰凉，让他心头又是一紧。
“宁昭……”他低声呼唤，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宁昭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陆云舟布满担忧和恐惧的脸庞，她虚弱地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云舟……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没事？都晕倒了还说没事！”陆云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后怕的怒气，但更多的是心疼，“医生怎么说？检查结果出来没有？”他抬头，焦急地看向旁边正在记录什么的护士。
就在这时，观察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位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女医生拿着几张化验单走了进来。她是军区医院妇产科的主任，姓孙。
陆云舟立刻像看到救星一样，一个箭步上前，高大的身躯带着迫人的气势，急切地询问：“医生！医生！我爱人她怎么样了？生什么病了？严不严重？需要做什么治疗？”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语速快得惊人，眼神紧紧锁住医生，仿佛要从对方脸上立刻找出答案。
孙主任被他这焦急的样子弄得愣了一下，随即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他紧紧握着的、青筋毕露的拳头上，又看了看床上虚弱但眼神温柔的李宁昭，严肃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了然和温和的笑意。
“陆副团长是吧？别急，别急。”孙主任的声音平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李医生没什么大病。”
“没病？那怎么会晕倒？”陆云舟显然不信，眉头拧得更紧。
孙主任扬了扬手里的化验单，脸上的笑意终于明显了些：“李医生晕倒，是因为她怀孕了，加上最近可能劳累过度，有点低血糖和轻微的贫血。”
“怀……”陆云舟像是没听懂这个字，高大的身躯猛地僵在原地，脸上的焦急、担忧、恐惧瞬间凝固，然后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空白所取代。他张着嘴，那个“孕”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只是呆呆地、茫然地看着医生，又看看床上同样露出震惊神色的李宁昭。
时间仿佛静止了。
“怀……怀孕？”陆云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猛地转头看向李宁昭，眼神里充满了询问、震惊，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不敢确定的狂喜。
李宁昭也完全懵了。怀孕？她……她有孩子了？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有一个小生命了？难怪最近总觉得累，胃口不好，还犯恶心……她竟然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巨大的惊喜和后怕同时冲击着她，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陆云舟，眼圈瞬间红了。
孙主任看着这对明显被“惊喜”砸懵了的夫妻，笑着点点头：“是的，恭喜二位！根据血HCG值和初步检查，李医生怀孕大约6-7周了。这次晕倒主要是疲劳和低血糖引起的，问题不大，好好休息，加强营养，定期产检就好。不过，”她转向李宁昭，语气认真了些，“你作为医生，更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前三个月是关键期，工作强度一定要降下来，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拼命了，明白吗？”
“明……明白了，谢谢孙主任！”李宁昭终于找回声音，声音哽咽，泪水却是因为喜悦而流下。她看向陆云舟，发现他依旧保持着那个石化的姿势，只是眼神从茫然变成了灼热，死死地盯着她的小腹，仿佛要穿透衣服看到里面的小生命。
“云舟？”李宁昭轻轻唤了他一声。
这一声仿佛解除了陆云舟身上的定身咒。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刚从深水里挣扎出来，然后一步跨到床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没有说话，只是俯下身，双臂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环抱住李宁昭，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
李宁昭感觉到他宽阔的肩膀在微微颤抖，颈窝处传来一阵湿热——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军人，此刻竟然落泪了。
“云舟……”李宁昭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抬手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过了好一会儿，陆云舟才抬起头，眼睛通红，但里面翻涌的是失而复得的狂喜、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种初为人父的、近乎神圣的责任感。他捧起李宁昭的脸，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宁昭……我们有孩子了？我要当爸爸了？”
“嗯！”李宁昭用力点头，泪水再次滑落，这次是幸福的泪水。
陆云舟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最终咧开一个巨大的、傻气的笑容。他看看妻子，又看看她还平坦的小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低下头，在李宁昭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无比珍视的吻，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带着无限敬畏地，将耳朵轻轻贴在了她的小腹上，仿佛在聆听那刚刚萌芽的生命脉动。
“谢谢你，宁昭。”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却笑得像个孩子，“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现在……又给了我一个孩子。”
观察室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也被这份巨大的喜悦冲淡了。门外，得知消息的几个战士也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由衷地为他们的副团长和李医生感到高兴。孙主任看着这对沉浸在巨大幸福中的年轻夫妻，微笑着悄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陆云舟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李宁昭的手，仿佛握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后怕己经被狂喜彻底取代，担忧也化作了满满的期待。他看着妻子依旧有些苍白的脸，心中充满了力量。
“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他声音低沉而温柔，“以后，药圃的事交给妈和战士们，巡诊的工作量也要减下来。我这就去跟团长汇报，申请调整你的工作安排。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照顾好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他说到“我们的孩子”时，语气里的珍视和骄傲，让李宁昭的心都融化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暖暖地洒在病床上，也照亮了陆云舟坚毅脸庞上那抹从未有过的、近乎傻气的温柔笑容。军营里新添的生命脉动，如同药圃里那些生生不息的药材，预示着更加蓬勃、更加充满希望的未来。